“是不是要问我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吧。”帕西瓦捡起早前丢弃在地的衣物，一边擦拭身上的血迹，一边对科林王子说着。

“父……父亲，您为什么不救他们。他们都是好人，本……本来可以不死的。”年幼的科林王子结结巴巴的问着依旧浑身是血的帕西瓦。

帕西瓦闻言，擦血的手不禁为止停顿，但随即便恢复了动作。直到他的脸彻底恢复了原貌，才走到儿子身前蹲下身来。拉住因恐惧而向后畏缩的科林王子道：“不要怕，我的儿子，你不是我的敌人。即便真的有那一天，你成为了我的敌人，那也不要现在就感到害怕。我只想你记住我们应该记住的东西。父亲现在郑重回答你的问题，父亲可以救他们，但是不能救，因为那是他们的天职。如果我救了他们，他们便再也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他们虽然死了，但他们却留下了英勇之名和对职责的忠诚。现在，我只需要你记住两个字‘职责’，永远也不要背弃它，因为，他不是债务，而是一个人生于世间的价值！记住了吗？”

“记住了……。”

科林直到多年之后才明白了这些话的意义。如果救了人的生命，却丢掉了尊严，他的生命便也失去了价值。可当人们用他的生命捍卫了尊荣，那他的死，便有了最为真切的价值。生命的意义，也将因此得以彰显。

怎么能记不住？又怎么能够忘怀？这正是科林殿下一生奉行的金科玉律。

****************************************************************************

“站起来，跟我走。”帕西瓦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科林殿下无言，这位盖世英雄只是默默的扶着长剑，缓缓站起身来。仿佛他这位顶级武者已经失去了神力，如果没有那把长剑的支撑，便再也无力站起一样。

看着颓唐的科林殿下，帕西瓦冷漠的眼睛里，仿佛被风吹皱的湖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但这难得的感情波动，却在无言的转身中快速隐去了。只有他的背影，依旧像标枪一样挺直。

空旷的金盾大厅，并不如人们想象中的一样辉煌。高大、雄伟、平实，绝没有过多的修饰与装点。因为，这里本是悲剧的谢幕之地。留给人们的，只有沉痛和哀婉，何曾有过一丝的美丽与惊喜呢！所以，这里不需修饰，只有让人压抑的晦暗，无声的诉说着两千年来的忧伤！

诺尔古孤独的站在厅中，身边除了黑暗，便只有自己的呼吸。没有人看守，也没有监视。因为，这世上本来也没有什么人能够留得住他，除了他自己。而在当今这个时代，谁又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那个一统北地王子，那个敢对苍天后土咆哮的金刚！

他静默着，放弃了无可比拟的神威法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宿命。为了什么？答案很简单，与德尼罗家的先祖们一样，只是为了那份光荣与梦想。不同的是，他们选择的方式不尽相同。

他很坦然，黑色的眼睛，直视着晦暗的虚空。而他的思绪，却无视这里深沉的阴郁。飘向了曾经的多彩时光。

放弃了对思想的约束，任由它在回忆里跳着轻快的舞步。他的笑意，也再次爬上了脸颊。

好久没有见到博落古族长了！他的第一任导师，总是那般憨直洒脱。偶尔冒出几句富有哲理的精言妙语，总是在连自己也莫名奇妙的时候，成为诺尔古铭记的箴言……。

布兰特族长的潇洒、奥马尔大师的执拗、托维恩大师的淡然、亚伯拉罕的权威、古德里安的睿智……此刻，全部汇聚成了一个简单的词汇，“温暖，而且馨香”。

朋友们演武时的呼喝，沙场上叱咤的呐喊。此刻，依旧清晰，却也唯有怀念。

沉思的莫西迪斯、在梦中游玩的尤兰达、可爱的希尔维亚、婉约的艾斯特尔、冷冽的菲洛米娜。还有，他深爱着的“爱丽丝?佩顿”。

清晨醒来的爱丽丝发现，诺尔古依旧靠在床头。左手扶着脑后，右手仍然像自己睡着时一样，环绕在自己的颈项。而他眼睛，却看着晶石天窗外的天空，愣愣的若有所思。

他在思考着什么？想必又是家族与帝国的前途吧！而昨夜的他，应该是看着明月与星辰逐渐淡去，又看着太阳与白云的升起吧。

“小混蛋，看着我！”爱丽丝摇着诺尔古的手臂，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诺尔古微笑着，一边轻拍早已麻痹的手臂，一边回话道：“没看着你的时候，一直在心里想着。看到你，就再也想不起其他事情了！”

“油腔滑调，说不准你的心里还装了多少女人。趁着我睡了，就开始胡思乱想！”爱丽丝一边为诺尔古揉捏手臂，一边又以言语敲打着他。

“呵呵……”诺尔古微笑着回答道：“我还真想能有这个闲心，可那真的不是我现在迫切需要的。我现在只需要……。”说到这里，诺尔古的话语为之中断，笑容也有些僵硬起来。

“需要什么？”爱丽丝意识到了些什么，轻拍诺尔古的前胸，提醒他道：“快说话……。”

诺尔古再次笑容满面，伸手搂住仍在等待下文的爱丽丝，在她的耳边轻轻回答道：“给我生个孩子，这就是我最需要的。”

爱丽丝原本是个冷漠的近乎冷酷的永夜舞者。可正是向她这样的女人，感情一旦有了归属，坚强的心念，便会让她对情人表现出无比忠贞，以及对恋人最为炽烈的激情。这使得她忽略了一些本不应该忽视的问题。

为什么，诺尔古会放弃进修的机会与她发生肉体关系。为什么，他会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孩子。而以爱丽丝的聪慧，又怎么可能忽视这些问题？可事实的情况却是，这些本不复杂的问题，被再次席卷而来的激情快速吞没了……。

“哎”诺尔古慨叹了着，轻轻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尤其是没有必要的规矩，他更加不会遵守。他很想与远游途中的爱丽丝联系，但每每拿起千里传声筒，犹豫良久之后，还是会放弃这个打算。因为，他实在不想面对爱丽丝的追问，也有点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可通过人们的汇报，他还是失望的发现，爱丽丝并没有怀孕。

他并不想把爱丽丝作为一个传承后代的工具。更不想把感情的等同于交配，但他现在确实太需要一个后代了……。

科林见到了孤立在黑暗中的孙儿。他微笑着沉思，仍是那样的安详从容，仍是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只是在这深广的大厅里，他看起来显得格外渺小。神情也仿佛被这里的晦暗染上了忧郁。

科林殿下再次有了胸腔膨胀的感觉。不同的是，上次是愤怒，而这次，却是悲伤！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几十年未曾流过的泪水，却顺着已经花白的胡须流了下来！

“曾祖好，爷爷好。”从思虑中醒来的诺尔古微笑着问候两位长辈。

科林殿下咬着牙连连点头，却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帕西瓦却依然是那般冷漠，他径直走到议事长桌的首位坐了下来。然后，向诺尔古祖孙摆手道：“都坐下吧。”

科林殿下有些诧异，神情间不免有些犹豫。他很想再次向父亲请命，放了诺尔古，放了这个希望。

帕西瓦侧头看着科林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先坐下吧，有些事要同你们商量。”

明显温和的语调，让科林殿下更加惊讶了。仿佛是看到了希望，却仍然有些不敢相信的坐了下来。见爷爷坐下，诺尔古也随之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帕西瓦略微思考后，缓缓说道：“今天我想了很多，但有些问题仍然困扰着我。所以我必须找到答案，以便于我能做出正确的决断。今天，我摒弃了所有的长老，是希望只在我们德尼罗家的内部解决问题。所以，我的问话至关重要，你们务必要谨慎对待。”

“是的，父亲。”科林殿下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生活在父亲威严下的孩子，几乎是不下思索的做出了回答。

“是的，曾祖。”诺尔古神情轻松，却态度恭谨的回话。仿佛他将面对的，并非是他自己的生死大事。

“首先，我需要知道，清楚这件事的外人对此会怎么想，他们会采取怎样的行动。比如，极低的那些族长和长老们，光明天使族以及暗黑魔族。不要以为这个怀疑没有必要，更不要质疑我的判断。我只需要你们的观点，它可以是不明确的，模糊的。可以是猜测，甚至是胡说。你们只需要尽可能的回答问题。”帕西瓦的话并不简短，但却异常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自信。

科林殿下闻言略作思索，便回答道：“极地是封印魔族的枢纽，是万年前种族大融合的发源之地，更是推翻魔族暴政的起源。他们与魔族之间的仇恨，只能以生命作为偿还。而光明天使族在封印魔族的战争中，却出卖了极地种族与人类。使得极地付出了惊人的代价，人数几乎十去七八。这种仇恨，更不是言语所能描述。我认为，这几方势力本身就存在不能调和的矛盾，远远要超过与阿尔布莱特的宿怨。而现在浩劫将至，无论是谁，都将以自身的生存为现实考量。所以，我大胆判断，极地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背叛与我们的盟约，相反，他们还会尽量靠近我们，从而为他们赢得更多的生存机会。”

帕西瓦静听着，没有任何表态。只是把目光移向了诺尔古。

诺尔古立刻会意，接口说道：“孙儿完全同意爷爷的观点，我曾与暗黑族魔族的皇室成员见过面，并与他们定有十年之约。我想，他们之所以会答应我的要求，无非是顺水推舟。一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二是麻痹他们的宿敌光明天使族。很可能，他们原本打算的突围重点就在江南。只是出于战略需要，才会在北地频繁出现。而极地的状况则更为复杂，现在的实力也远不是万年前的鼎盛时期了，任何单一的种族都不足以对我国产生威胁。所以，他们更加需要我们作为核心，从而弥合种族间的矛盾，重新凝聚民族意志。至于光明天使族，这些自称为神灵后代的人，尽管神秘莫测。但我却认为，他们只是些高傲的小人物。我从不觉得，他们拥有如此强大的武力，却从没有过雄霸神佑的野心。我想，其中必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可能是他们的人口极少，抑或是其他原因。总之，他们并没有称王称霸的资格。但有一点却值得关注，本次浩劫，是覆巢倾卵的巨大危机，这些人必定会为了生存奋力一搏，即便与仇敌结盟，也并非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出现这种事情，而他们的矛头又指向了我们，那便将会是一场亡国灭种的巨大灾难！”

帕西瓦闻言点头道：“看来你们的头脑都还算清楚，对事情的分析也入情入理。但我必须告诉你们世事总是出人意料。多做些准备预防万一总是不会错的。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我德尼罗家的血脉到底还有几人？”

科林殿下闻言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出了诺尔古，还有菲比的女儿流落在外，只有他们两个了！”科林的话语间流露出一丝无奈与悲伤，可诺尔古接下来的回答，却让他饱受重击的心脏再度狂跳起来。

“还有一人。”诺尔古淡然接口。

“什么！”科林殿下吃惊的站起身来。就连如同汉白玉雕像的帕西瓦闻言，脸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是三伯父的养子，玛斯卡尔?德尼罗。”

“养子怎么能算我德尼罗家的血脉……。”帕西瓦挥手阻止了科林的询问，将目光再度转向诺尔古。

诺尔古的回话很平实，也很简练。但其中却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位老人的心里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