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璇儿跟在晋王身后，迈着小步跨进了紫宸殿。

她不敢抬头，亦不敢四处观望。即便是眼观鼻鼻观心，她也感受得出殿内似乎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交错冲撞着。

沉稳内敛者，居殿中带着丝丝龙涎香；

雍容散漫者，立于殿旁气息凌冽清新。

赵璇儿见过皇帝，行礼叩拜一气呵成。其不卑不亢之姿，似浑然天成。倒叫皇帝暗吃一惊。

“抬起头来。”

赵璇儿领命扬起脸，却依旧守着礼数垂着眼避开天颜。

皇帝瞧着赵璇儿的容貌，竟有些疑惑。外传晋王专宠一名侍婢，更不惜为了她私自动用亲兵扫荡了祁山焰麟寨。这几日的弹劾奏章几乎要将他的紫宸殿给埋了起来，可眼前这女子姿色平平无奇，难道传闻有假？

“朕听闻，你一介女婢竟助晋王剿匪有功？”皇帝发问。

赵璇儿俯身扣首，答道：“启禀皇上，奴婢只是遵从王爷吩咐，不敢邀功。”

“好个不敢邀功！”皇帝笑道：“小小侍婢口齿竟也如此伶俐，朕倒是开了眼界。”

皇帝顿了顿，又说道：“光义，朕的花蕊夫人也听说了你这侍婢巾帼不让须眉之事，今日特地求了朕要与她见上一见，你意下如何？”

晋王心有不悦，面上却稀松平常：“皇兄，璇儿虽是有功可依旧只是侍婢身份，如何担待的起花蕊夫人抬爱。”

“欸，光义此言差矣。”皇帝轻轻摇头，起身走下御案：“越是身份低微却能身陷囹轮而不动摇者，最为难得。”

皇帝走近晋王身畔，拍了拍晋王胳膊道：“侍婢的身份，左不过是看光义的心意罢了。朕就你一个胞弟，救了你便是救了朕的亲人，让花蕊代朕好好犒赏犒赏也是应当的。”

赵璇儿心中了然，她虽猜不透皇帝心中打着何种算盘，面见花蕊夫人却是躲不过了。

果然，皇帝与晋王寒暄几句后，花蕊夫人派了內侍来说是茶点已在御花园备下了。

赵璇儿向着皇帝与晋王行礼之后，便随着內侍退了出来。模样青涩的內侍在前带路，赵璇儿悠然向四周张望着。

赵璇儿直觉着，这御花园与年少时大不一样了。曾经成片成片的梅花林，怎得一点踪迹全无？赵璇儿心中隐隐发疼，难道从前种种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去不复返么……

自紫宸殿出来，穿过文德殿便是南巷，御花园于南巷尽头乃前朝与后宫分隔之处。小內侍细细与她说来给她解闷，赵璇儿却越听越觉着心中烦闷，似有股不知名的凉气自胸腔四处乱窜。虽然当年年少，可也终究到了记事的年纪。怎得今日脚下每一步，耳边每一句竟是如此陌生？脑中的记忆与眼中所见毫无相似让她心下一阵恐慌。

赵璇儿望着眼前漫长不到头的红墙绿瓦停下了脚步。

內侍见她忽然不走了，赶忙问道：“姑娘？”

“敢问这位公公，这皇宫内可曾有过一片梅林？”

內侍眨了眨眼，想了想：“回姑娘，宫中不曾有过梅林。”

赵璇儿心下猛地一震。宫中竟不曾有过梅林……不曾有过……

“夫人，赵璇儿到了。”

內侍恭敬请安间，赵璇儿这才神游归来。她连忙跪了下来，正经行了大礼。

“哎哟，这可使不得。”语调娇媚，丝丝入骨，这就是盛宠不衰的花蕊夫人。赵璇儿不敢抬头，却直觉鼻间传来一阵浓烈花香，接着手背传来些许凉意已是给谁握了住。

“璇儿这番大礼留着日后拜皇后得了，本宫可受不起。”花蕊夫人扶起赵璇儿，亲自将她领至御花园一角的云归亭内。

待花蕊夫人落座，婢女替两人斟了茶便都徐徐退下。凉亭四周放下了轻缎挡风，赵璇儿只觉着鼻间充斥着浓郁花香有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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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熏香已燃了大半，赵光义与皇帝坐于偏殿，盏中清茶已凉了大半。静默半晌，终是皇帝开口问道：“三队皇城守军，亲兵七百倾巢而出！光义，你可知道你若不是朕胞弟，你此时此刻绝不可能坐在此处？”

“臣弟知罪。”晋王依旧神色淡然。

皇帝有些郁结，这个弟弟，越是老实他越是拿他没有办法！“你可知道那些老臣递上来弹劾的奏本说的有多难听！”

“皇兄的奏本，臣弟如何得知？”晋王打趣儿道，他不是不知道如今朝堂上为了他私自用兵之事起了多大震动，只不过他丝毫不在乎。

“晋王无兵符，无御令，擅动防城军形同谋/反！”皇帝忽然喝道。

“谋/反？”晋王嗤笑出声：“皇兄还不明白臣弟么？臣弟除了”

“朕听闻，你是为了那个婢女才兴师动众？”皇帝眯起眼，盯着赵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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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花蕊夫人缓缓放下茶盏，抬眼望向赵璇儿道：“本宫听闻，晋王爱美人不爱江山，为了你动用护城军火烧祁山？”

赵璇儿浅抿嘴角，轻声道：“夫人说笑了，王爷乃是奉了皇命剿匪。哪儿就有奴婢的事儿了。”

“哦？”花蕊夫人不解道：“可就连本宫深居后宫都听着了这传言呢，还觉着是桩浪漫佳话呢。”

赵璇儿闻言眉头紧皱，赶忙起身跪了下来：“夫人言重了，璇儿资质平庸，身份低微是绝对不敢高攀皇家的。”花蕊夫人这话，竟是在试探她与王爷的关系么？

花蕊夫人还未来得及说话，远处却传来另一道声音。

“今日御花园倒是如此热闹，花蕊妹妹这是演得哪一出呢？”

宋后一身华丽绛色凤袍，头戴十二副金箔凤钗端的便是凤仪天下之势。

花蕊夫人暗道不妙，皇后平日并不常来御花园怎得这么巧给撞上了！眼下只得携赵璇儿乖乖起身行礼。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见过德芳殿下，殿下金安。”

赵璇儿的礼数一样不落，饶是皇后与花蕊夫人都有些意外。

皇后打量着赵璇儿，暗觉此女气质不凡却一身布衣毫不显山露水竟一时间难以捉摸：“这是谁家的女眷，本宫年纪大了竟有些记不得了。”

皇后眼神瞧着赵璇儿，身子却朝着花蕊夫人的方向站定。花蕊夫人赶忙回话：“回皇后娘娘，此女乃是晋王贴身侍婢，曾于祁山剿匪一役中护主有功。这不，皇上特让臣妾好好犒劳她一番。”

“让你犒劳？”皇后语带不悦道：“于公，该由礼部出面酌情表彰；于私，晋王是皇上的胞弟，这内眷之事是不是该由嫂嫂出面儿？”

皇后这是明着敲打花蕊夫人越俎代庖，花蕊夫人脸色登时便不好看了。

“居然是你……”赵德芳忽然出声。

竟然是她！那日山寨，他以重金交换买她的命，不曾想却是一场乌龙。他从未想过，她竟然还有命活着回来！

皇后瞥见赵德芳神情不寻常，深怕他在花蕊夫人面前失了仪态。皇后轻咳两声：“咳咳。怎么，德芳也认得？”

花蕊夫人也觉着有些蹊跷，这秦王向来温文尔雅，怎得今日见了赵璇儿竟略显急躁？

赵德芳一时语塞，当下无人吭声竟有些静得压抑。

“回皇后娘娘，夫人。上次秦王殿下来王府做客时，奴婢曾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赵璇儿硬着头皮答道。

“是的母后，便是如此。”赵德芳亦附和道：“王叔家的葡萄美酒甚好，甚好！”

皇后听着心下便有了计较，只寒暄了几句便罢。

花蕊夫人亦明白今日是套不出什么所以然了，便客套地赏了几件把玩物件后招内监将赵璇儿送回宫门处。

赵璇儿没有御诏所以不得再回紫宸殿。内监一路将她送出宫门，不觉间天色已暗。自宫中甬道内走着，赵璇儿只觉着浑身犯冷。

“姑娘且慢。”

赵璇儿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停住了脚跟。

复欲行礼，却被赵德芳拦了下来：“不必多礼，本王有一事相问，烦请姑娘告知。”

赵璇儿低着头道：“秦王殿下问便是。”

“馨……姑娘可知，王叔新纳的侧妃……她可好？”

赵璇儿费了好大劲儿才按耐下心中酸楚，强装镇定答道：“馨侧妃，安好。”

“如此......亦好”

直到赵璇儿已走远，赵德芳依旧站在原地。她过得好，是开心么？

內侍一路将赵璇儿送出了宫门。赵璇儿远远便看见王府的马车，晋王负手立于马车一旁，似乎与阿里说着什么。

赵璇儿心下一热，虽不知为何却忽然安下心来。

那是别人眼里闻风丧胆的晋王，却是三番两次救她于水火的人。

哪怕世上没人认得她，没人在乎她，他却说她是他心中至宝。

赵璇儿一路小跑上了晋王府车架，马车消失于夜色之中。

紫宸殿内，花蕊夫人叹了口气，委屈道：“饶是恰好遇见皇后娘娘，臣妾也不好再问些什么。这赵璇儿看着倒一点也不像粗鄙之人，竟什么也套不出来。”

皇帝随手翻了一页书，沉声道：“问不出便问不出吧。朕倒是看出来了，光义这次可绝不是一时兴起。”

“哦？皇上这话怎么说？”花蕊夫人不解。

“哼！朕本想敲打敲打这小子，可他竟为了这丫头，交出了兵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