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冷了下来，一年的冬天又来了。明珠的心就跟这冬天一样变得越来越萧索。

“医生，我丈夫……他还能醒过来吗？”她嚅动着嘴唇，艰难地问。卫星海这种植物人的状态已经半年了，家里的人都快要失去希望了。

“这个我真不好说。也有昏迷了几年才醒的，但总的来说，昏迷的时间越长对康复越不利……”医生委婉地说。

明珠怔在那，其实她不用听也知道医生的回答是什么。她只是不死心，想再确认一次。看着医生离开，她的希望似乎也被带走了。

“妈妈，我想要爸爸起来跟我玩。他怎么睡了这么久都不起来？”叶舒伤心地问。

“爸爸生病了……”明珠哽咽着说。

“妈妈，你是不是很难过？妈妈，你不要伤心，我不缠爸爸，我让他好好休息，早点好起来。”叶舒看着妈妈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美丽的眼睛也不由暗淡了下来。已经四岁的她，虽然不是很明白所发生的事情，但妈妈伤心她还是感觉到了。

“妈妈没事。叶舒真乖。”明珠勉强地笑道，摸摸她的小脑袋，眼泪停在眼眶中，到底没有落下来。

“妈妈，你快点把弟弟妹妹生下来吧，这样就有人跟我玩了。我就不会想去吵爸爸了。”叶舒看着妈妈的大肚子，天真地说。

“呵，好啊。再等两个月就可以了。”明珠笑道。她交待护工好好看着卫星海，牵着叶舒的手慢慢走出医院。

“妈妈，两个程叔叔又来看爸爸了！”叶舒眼尖，一眼看到程浩南和程亦凡迎面走过来的身影，高兴地说。

明珠勉强地笑了笑，停下脚步。

“准备走了吗？”程浩南问。程亦凡把叶舒抱起来，逗她玩儿。

“嗯，等下带叶舒去画画。”明珠微微一笑，说。

“哟，这么小就要去兴趣班了？”程亦凡赞叹地逗逗叶舒，问。

“呵，她自己喜欢画画，所以就带她去玩一下。”明珠有些疲倦地弯弯了嘴角的弧度，想笑却没有力气。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她的神情没有逃过程亦凡的眼睛，他有些不忍地说。

明珠跟他们返回医院，一边说：“最近感觉有点累。没事。”

说话间几个人到了卫星海的病房门口，却忽然看到好几个护士和医生急匆匆地来来去去，明珠的脸色顿时变了，她赶紧快走几步，进了病房才发现医生们正在抢救卫星海！

“怎么回事！”明珠慌了神，抓着护工问，声音也变了。

“爸爸！”叶舒惊恐地哭了起来。程亦凡赶紧哄她。

“你走了一会儿，先生忽然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我看着害怕就赶紧叫了医生……我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给你，你就回来了……”护工心有余悸地说，不自觉地看向正在抢救的医生。那布帘被围了起来，所以明珠他们没法看到正在发生的情况。但里面传来的紧张的命令声还有机器的声音，让大家都心跳加速。

明珠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心中的恐惧再次被引发出来，她强忍着泪，对程浩南说：“浩南你帮我通知一下我家公吧……”她艰难地说着，忽然感到肚子里一阵绞动的疼痛，不禁哎哟了一声，脚一软，就缓缓跌到地上。程浩南都还没来得及说话，赶紧和护工扶住她，只见她痛得冒出了虚汗，呼吸也加重起来。程亦凡和叶舒都吓了一跳，赶紧也蹲下来看着她。

叶舒“妈妈，妈妈”地叫着，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但她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没敢大声哭。

一股水一样的液体从明珠的下身流了出来，“帮我，叫医生……”明珠强忍着阵缩的疼痛和眩晕，虚弱地说。

“护士！护士！麻烦赶紧帮叫个产科医生！”程亦凡早就跳起来去拉了个经过的护士。那护士是送东西来给里面抢救卫星海用的，她一看也急了，赶紧呼了科室的急救。

“不会有事的，你要放宽心。”程浩南虽然很紧张，但他还是镇定下来安慰明珠，一边赶紧拿出电话，拔了电话给卫星海的爸妈。

明珠望向被布帘隔开来，正在生命边缘徘徊的卫星海，心里真是痛不欲生。“老天爷你不要这样对我！”虽然她强忍着，但眼泪还是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模糊了她的双眼。

程亦凡看着心里也是大痛。他单膝跪着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拍着她颤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人，你会做到的。他不会有事，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明珠紧紧地咬着下唇，用另一只手擦去脸上的泪，点点头。

这时医生过来了，查看了一下，对明珠说：“要早产了。你冷静下来，我们现在去产室。”

明珠点点头，不由又看了一眼卫星海的方向，心里是焦虑万分。

“不要想太多。”程浩南对她说，“我们会在这守着他的。你要乐观些。无论多大的坎，总会跨过去的！”

程亦凡对被眼前的事情吓呆了的叶舒说：“叶舒给妈妈打气，妈妈加油！”

“妈妈，你要加油……”叶舒带着哭腔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想要挣脱程亦凡的怀抱，向妈妈跑去。

程亦凡温柔地把她抱紧，安慰说：“叶舒像妈妈一样坚强对不对？你不能跟妈妈去，那样会妨碍妈妈的。医生要照顾妈妈，你乖乖在这里等好不好？”

小人儿看着妈妈被护士和程浩南叔叔抱上了手术推车，然后被转移出去，她怯怯地哭着，却听程亦凡的话不敢跟去，看起来非常的可怜。

明珠一个人被推进了产房，她想着卫星海又担心着肚子里的孩子，这种煎熬让她绝望得喘不过气来。但阵阵袭来的撕裂般的阵痛让她全身的感官都凝聚在这疼痛上，脑海里很快变成一片空白。也不记得过了多久，精疲力竭的明珠终于听到医生说：“好了！”好了？可是，她怎么没听到孩子的哭声！恐慌又泛上她已经极度虚弱的身体。她挣扎着问：“孩子没事吧？”

“在弄着呢。”一个医生说，也不知道在弄什么，过了一会儿，一声小猫似的婴儿啼哭响了起来，虚弱的明珠几乎没听见。

“活了。”一个人简短地说。明珠这才松了一口气。

“三斤九两。男孩。”一个医生对她粗声粗气地说。明珠苍白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弱的笑。

“孩子比较虚弱，得马上送去保温箱。她的家人来了没有？”医生问。

“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赶紧让签字送去。”

“好的！”

“我家婆在外面吗？”明珠忍不住问。

“在，要让她进来吗？”

“嗯，麻烦你。”

明珠还得留下缝合伤口，针穿过皮肉的阵阵刺痛穿过她的脑壳，却让她的思维异常活跃。人生如此之苦痛，却还是得捱过去，活下去，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啊。她掂记着生死不明的卫星海，心里又乱成了一团。

“明珠，你还好吗？”家婆轻轻地问。明珠没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从她的语气也没法分辨是喜是悲。

“星海……”她说出这两个字，眼眶又湿了。

“他也抢救过来了。现在情况已经安稳下来，你不要太担心。”家婆忍住哽咽说。而明珠终于轻声哭了出来。

好不容易又过了半小时，伤口处理干净，明珠被从产房里推了出去。按规定，她需要被送到专门的病房，但是她实在放心不下卫星海，就对医生说，她想要先去看看丈夫。医生犹豫了一下，说：“那你让家人推去看看，然后又赶快回自己的病房。不要影响到身体的康复。”

家婆却说：“不用去看的，他现在好好的。你还是直接到你的病房去吧。”

明珠心里一咯噔，“妈，你别骗我，他不会是出事了吧！”她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声音又颤抖起来。

“哎，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我是不想你身体太劳累。你放心不过那就去看看吧。唉。”家婆紧张地说。

宝宝早就由护士和大嫂送去了监护室，而明珠由着护士和家婆推着，经过几个楼层，回到卫星海的病房。其他人都在那等着。明珠没法坐起来，只能吃力地看向卫星海的病床，看到他还在那，她的心终于放下心来，眼睛却又湿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孩子还好吗？”程浩南有些紧张地问。

“还好，只是比较虚弱，才一丁点重。”明珠的家婆苦笑道。

“这孩子是心太急来到这世上了。”程浩南做作轻松地说。

明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安，无论是孩子还是卫星海，都让她感到非常的担忧。他们就像两盏微弱的生命之灯，随时会被吹灭而落入死神的手里，而她却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人生里竟有如此多的身不由已，一想就让人心痛难忍！

“妈，你帮我问问，就让我在这里陪着星海吧！”明珠轻轻地说。

“这怎么行，你一个产妇……”家婆不肯，她担心儿子现在的状况会影响到明珠身体的康复。

“妈我求你！”明珠痛苦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家公叹了口气，让大儿子去帮忙处理这件事。卫星辰点点头，赶紧出去。

程浩南和程亦凡不好继续打扰，就先告辞离开了。两人默默地走出医院。程亦凡终于忍不住问：“刚才医生是怎么说的？卫星海这样下去……”

“情况不容乐观。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得下去。”程浩南暗淡地说。

程亦凡想起明珠固执的神色，心不由一紧。

明珠和卫星海被转入一间更大的病房，两张病床前留有很宽的位置。明珠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她终于疲惫地昏昏睡去，半夜里却忽然又被惊醒过来！原来卫星海的癫痫再次发作，被紧急抢救。她才明白，为什么家婆不愿意她跟卫星海在同一个病房。下半夜她再也睡不着，一直看着对面病床上的卫星海。

明珠怀疑这样下去，她是否会疯掉。每天遭受着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撑下去。家里人都劝她换个病房，但她每次都摇头。

又是一个深夜，无法入睡的明珠闭着眼睛，试图感觉卫星海在病房里不断流逝的生命。这是一种就像面临一个黑暗的无底深渊一样的恐惧。她不信鬼神，但是她相信人的意识也许会有些奇异的能力。“如果你还记得我，那你就不要这样离开。如果你回不到你自己的梦，那么就进到我的梦里，也许我可以安慰你的彷徨，正如你可以安慰我的一样……”她在心里喃喃地说，虔诚地祈祷着。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是否真的看到卫星海她也没有印象，她平静地睡到了清晨，忽然好像听到一大群人涌了进来，把她惊得魂都飞了，她用力地睁开眼睛，没错，卫星海爆发了比任何一次都严重的癫痫。家婆都已经哭了出来，似乎他马上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明珠挣扎着从病床上爬下来，砰地跌到地上，忙乱的人没有一个顾得上她，她爬着挪向卫星海，哭着说：“你给我撑住，求你，给我撑住！求求你……”她泣不成声，有人看到她这样，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主治医生决定把卫星海转到急救室，大家紧张地把他抬上担架车，人群分开让出路来，护士快速地把卫星海转移出病房。明珠急了，冲着他离开的背影尖叫起来：“卫星海！你一定要给我回来！听到没有！你赶紧给我回来！”她痛哭着，气往上一冲，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儿啊！”家婆那边也是哭得差点背过去。病房里一片狼籍。

明珠轻飘飘地在黑暗里走着，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她走着走着，似乎迷了路，很害怕。

“有没有人？到底有没有人？求求谁来帮我开开灯，我真的很害怕！”她呜呜地哭着。可是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声响。她停下来，缩在那里，可是那样反而让她更害怕。她忽然想起卫星海，起来又继续走。“卫星海，你在哪里？快来带我离开这里吧！这里太黑暗太孤独了，我受不了！你到底在哪里？求求你快点来！”她颤抖地哭着，请求着，忽然看到前面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光亮。她赶紧朝那个方向奔跑去，只求能摆脱这无尽的黑暗。可是路是那么漫长，好像永远也无法抵达。“卫星海，我累了，真的累了。”当她这么一想，身体渐渐飘了起来，似乎要被看不到的力量给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一个未知的，也许很可怕的地方。但是她真的累得不愿意再挣扎了。心想，如果人生这么累，那就算就此跌落到另一个世界，又如何。她正想着，却看到前方忽然通透明亮起来，只见卫星海站在那向她笑。她怔在那，身体似乎又回到了地上。

“你在这里等我吗？”她不相信地向他走去。卫星海就在那光里，灿烂地笑着。她再也忍不住奔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痛哭起来，却不敢抬头看他，害怕自己搂着的这个人，并不是他。

“我们一起回家吧。我在外面太久了，想家了。”他笑道。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柔，落进明珠的心里，就像那温暖的雨，一滴滴打在她的心田里。她破涕为笑，对他点点头。

“醒了醒了！”有人叫道。明珠动了动长长的睫毛，终于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站着家公家婆还有大哥大嫂，人太齐了，反而让她感到不安。她看向对面的病床，果然还是空着的。她的心一酸，不觉又垂下眼睛。他骗她。他没有回来。

“你感觉好些了吗？”家婆红着眼睛问。

明珠看了看她，点点头。她不敢问卫星海怎么样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承受了。

大嫂却先说了出来：“星海已经被抢救过来了。他现在还在观察，不能移回来。”

明珠的眼睛这才亮了亮，却仍然没有说话。

过了半个月，明珠终于可以去看她儿子了。她还没想好起什么名字，大家也都没有想法，就暂时叫他“弟弟”。小家伙因为是早产儿，特别瘦小，皱巴巴的，就像一只没毛的小兔子，看上去特别可怜。但是听护士说，这个小家伙却比别的足月的宝宝还要强悍，每次吃奶那皱巴巴的小手劲儿奇大，每次都吃得饱饱的，而且不爱哭，特别乖。

“你别看他现在还是挺小个，已经不错啦！刚拿过来时更小！现在已经大了一圈了！”护士对明珠笑着说。

明珠不由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心说，真是个坚强的孩子。然而一股心酸还是涌了上来，直通上鼻梁。

“我可以带他去看看他爸爸吗？”明珠忽然问。那护士听说过她家的事，点点头，说：“可以的。他情况很稳定，带去一会儿没事。但是最好不要呆太久。”

“好的，谢谢你。我带去一会儿就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