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虚弱地从床头拿过包包，想拿出手机打电话请假，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机。忽然一个激灵，她想起昨晚恍恍惚惚走着的时候，好像有人在后面跟着她走了一段路。手机该不是在那时被人偷了吧？果然，仔细一看，包包被割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钱包也没有了。还好，身份证是另外单独放在包包的内袋里的。明珠深深叹了口气，只好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头重脚轻地回到公司请了假。然后又从下午开始一直睡，做着各种怪异的梦，却没有醒过一次。就这样一直睡到了第三天的早上。

卫星海一直打了两天她的电话，显示都是已经关机。一种不祥之感袭上他的心头。他在Q上给她留言，仍是不见她回信息，就像忽然消失了一般。他的心慌乱起来。

明珠醒来后，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半躺在床上。才过了一会儿，她就不得不到厕所把刚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吐到实在没有可吐的，连清水也吐了出来。明珠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肚子，笑着对那个不安的小家伙说：“宝宝乖一点点好吗，要是妈妈不能吃东西，你不也饿着了？”鼻子却一酸，含笑的眼睛早就湿了。但她笑着用力抿了抿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已经哭得太多了，这是一个非常坏的习惯。以后，她再也不会这样，轻易地落泪了。她要为了她的孩子，做一个坚强的好妈妈。

等晨吐过去后，明珠勉强自己又吃了点东西。等有了一点精神，她去银行把银行卡挂了失，重新补办了卡。回来的路上，她又去重新买了一个便宜的手机。从现在开始，她必须要为孩子的出生做打算了。卡里有差不多两万，也许暂时还是不用担心的。

为了孩子的健康，明珠尽量不用电脑，自然也不上Q了。对于她来说，那Q上了也没什么用。无论是林政，还是卫星海，她都不愿意再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消息。晓薇的号码很好记，所以明珠就给她打了电话，告诉了她自己新的号码，也把海玉的号码要了回来。家里的座机，当然是不可能忘记的，这样，她的手机里就不需要再存下谁的电话了。卫星海的号码，一直在她的心里。但是现在她只希望能忘掉。

卫星海忽然发现，他找不到明珠了。他才发现，他竟然从来没有问清楚过她家的地址。他也不知道她朋友的联系方式。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对于这个曾经就像他的妻子一样，在他身边生活了不止半年的女人，竟然一无所知。

那丛小雏菊终于凋谢了，看到他的眼里，莫名的恐惧。明珠再也不来换花了，她再也不来打理他的房间了，她再也不来藏小纸条了……她就这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卫星海把自己整天囚禁在家里，却再也听不到那突然打开门的声音。

他现在才知道，他是怎样对待这个女人的。他一直认为，他很爱她。但，他都是怎样爱着她的？他竟然从来没想过问她，她从哪里来，未来想要到哪里去。她的朋友，她的家人，他从来都没想要了解过。他习惯了她在他的身边，就像她习惯了他在她的身边，什么也不问地互相依赖着生活。哈。他惨淡地一笑，年已三十的他，竟然跟这个不知道来路的女人，度过了一段童话一样的爱情时光。

卫星海查了明珠的简历，她没有写家庭地址，而是写了住进他的房子前的地址。他找到她的身份证号码，然后在网上搜索她的信息。上面显示了发证地址是L市，却没有更详细的内容。

他去问玉贞，才知道虽然她的老家是在L市，但是家里却早就搬到了另一个市。不过万幸的是，玉贞知道明珠新进公司的名字。卫星海一扫连日来的彷徨，兴冲冲地赶到明珠的新公司。然而让他震惊的是，明珠刚刚离开了。她因为身体的原因，无法上班。

“怎么回事？她的身体怎么了？”卫星海紧张地问。

“她好像怀孕了，反应很严重。”一个女同事说。

卫星海惊呆了，明珠怀孕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想起，她留给他的纸条中曾问过，如果他有了孩子，他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那是他的孩子！这突如其来的结果让卫星海霎时感到天旋地转，差点站立不稳。怎么一切突然变成了这样！

悔恨的眼泪猛地涌出了他的眼眶！她求过他那么多次，可他一次次把她往外赶。她不得不偷偷地回到他的家，以另一种方式生活在他的身边。她怀了他的孩子，却没敢告诉他，又不舍得把孩子打掉……他不知道，这几个月来，她都是怎样生活过来的。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很脆弱的人，她曾经对他的依赖，满足了他做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可是现在，她却怀着他的孩子，一个人坚强地生活在这个孤单的大城市。卫星海终于忍不住坐在路边捂着脸哭了起来。

“叶明珠，你现在哪里！”

……

明珠离开公司，其实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是，她突然无法做衣服了。只要她一拿起纸笔，就会想起卫星海，想起以前的事情。然后就会想起他把李菲带回家的情景……她的心痛得喘不过气来。现在的她，虽然努力变得坚强，但是情绪却还是很难控制。

这一天，她偶然经过一个花店，忽然想起那小雏菊，心里泛起一片苦涩。本想就那样走开的，但是那些花花草草，看起来那么欣欣向荣，美丽又自在，让她不觉想要亲近。这个满是高楼大厦，纵横交错的大城市，总是让人那么疲惫又孤单。但是那个小花店却好像能把外界与它隔开来。那里有着自然的香气，还有绿色的湿润，让明珠的心情变得安静。也许宝宝也喜欢呆在那里，她在那逗留了整个下午，它也不生气。

明珠忽然想回家了。

就在卫星海全城寻找她的时候，明珠踏上了回家的路。当大巴缓缓驶出车站，上了高速公路，明珠可以远远看到华灯初上的广州城，一条泛着闪闪波光的珠江贯穿而过，那些曾经散落在珠江边的记忆，有的美好，有的难堪……她疲惫地把眼睛轻轻闭上……终于把广州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以及所有的人与事……

……

父亲“啪”地一巴掌甩到明珠的身上。他与妻子因为女儿的回来而满心欢喜，却在这喜悦还没来得及冷却之际，就听到了她怀孕的消息。

明珠定定地站在那，用力咬着唇，没有哭出来。而母亲早就捂着胸口哭倒在地。

“你怎么可以这样任性！这么多年，你太让父母失望了！”老实巴交的父亲，从来没有对明珠做出的决定说过半句，直到这一次，他再也承受不住了。随着一巴掌甩出去，他的眼眶红了。已经快7岁的女儿，竟然还要挨老父亲的耳光。这一个耳光，与其说是打在她的脸上，不如说是打了他自己的脸上！

回家的一个月，明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父亲不看她一眼，而母亲，一直伤心哭泣。母亲几次想要劝明珠把孩子打掉，但她只含泪看着母亲，摇头不说话。

家里因为她，陷入了愁云惨雾中。母亲害怕被人知道女儿怀孕的事，每当有客人来，都吓得跳起来。她不敢让明珠出去，甚至几次都无礼地把过来串门的邻居挡在门口。

明珠不得不一直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她想念着卫星海，几次在半夜里也哭醒。她以为不会再哭，可是她控制不了梦里悲伤的自己。晓薇曾想来看她，但被她拒绝了。她害怕母亲看到她的同学，会想得更多，更难过。

就像被囚禁了一样的明珠，努力挣扎着让自己平静开心地活下去。她托晓薇帮她网购了些花苗和花种，在家里的小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她希望在明年夏初宝宝到来时，可以看到满院的花。

因为实在太无聊了，她每天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做手工，用竹筒或瓶罐，加上布料做成的花边，再把各种花组合种在里面，看起来特别漂亮。

可是她的自得其乐，反而令母亲更加愤怒。对她失望透顶的母亲，几次生气地把她种的花都拔了丢到墙外去。母亲一直就有抑郁症的倾向，因为明珠，她的心病又一次发作了。久不久就会对明珠和丈夫大发脾气。

“我是白白让你读了这么多的书！你怎么可以这样不知羞耻呢！你不但是把自己毁了，还让家里丢尽了脸！以后你的弟弟妹妹都会被你拖累……”这天，母亲又在那哭哭啼啼，父亲蹲在那抽着水烟筒，终于说了一句：“你就不要再说了。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再寻找个老实人嫁了，也就那样了……以前还以为这孩子有多大的志向……你不要强求太多。我们这一辈子，不也这样过了。她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吃苦也是自找。就像我们这样过了，又怎样。”

父亲这一番话中透露出来的失望，还是让明珠感到了锥心的痛。

快到年的时候，在外面打工的弟弟和妹妹回来了，让家里高兴的是，弟弟竟然带了个女友回来。一直阴沉着脸的母亲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为了能把这个未来媳妇留住，母亲尽了最大努力。家里的钱，全都拿了出来，给儿子置办了全新的家具，连房间都重新刷了石灰。

而这个未来的弟妹羞涩地告诉明珠，她也怀孕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家里人不知是忧还是喜。这意味着，弟弟得赶紧办酒席了。

父母不得不又陷入苦恼中。办酒席和礼金需要一大笔钱，而他们现在，只剩下一点点钱了。

母亲和父亲很晚了也没有睡，坐在厨房里计划着，到底要去哪弄到这一笔钱。

明珠腆着六七个月大的肚子，也来到厨房，在母亲旁边坐下。父母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这有差不多两万。你们先用着。”明珠把卡拿出来，轻轻地说。

父母都愣了一下。“不行，你留着以后有用，我们再想想办法。”母亲把脸转向一边，说。

“你们先用着，后面要用的钱再慢慢凑。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明珠微笑地说。

母亲抬头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忽然感觉女儿跟以前不一样了。她眼中的坦然和坚定，有些陌生，但却让母亲感到了一丝心安。也许女儿是真的长大了？她看起来已经准备好了去面对生活接下来的压力。

过完年，妹妹又去打工了，而弟弟和弟妹则留下来，为婚礼做准备。

明珠每日站在院子里看花，心情虽然说不上多好，却很平静。

院子里的红砖墙围住了一个蔚蓝的天，天底下，站着她和她的宝宝，还有花，和树。虽然心里还是常常感到躁动和寂寞，但是奇怪地，她不害怕。在整理旧物时，她发现了以前很喜欢的轻音乐磁带。虽然年月已久，早已不能再用，但是却让她想起了高中时美好单纯的心境。当然，也想起了程亦凡。想起曾经为他哭泣的时光。很奇怪的感觉。她不知道，那段日子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而这辈子，她又爱上了别人。人生多奇妙啊。明珠想起这些事，心里有些感伤。她特意让弟弟帮她下载了以前喜欢的轻音乐，每当感到烦躁时就拿出来听。

她偶然发现了一首以前没听过的很好听的轻音乐，那就是林海的《月光边境》。网上对这首曲子的注解里，有一句话让明珠很喜欢——“有些离开，是可以微笑看待的。”

明珠站在狭小的院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这句话，想起那些她爱过，却又一一从她的生命里消失的人。她想起那些消逝了的时光，还有不断来到眼前的未来，忽然感到人生就像流水一样，每一路的风景都不一样，而且，没有回头的可能。时光如此匆匆，想要去的地方却还有那么多。她没有时间再为过去伤心。

明珠又拿起了画笔，重新描绘她心中的霓裳羽衣。耐得住寂寞的人生，需要一件可以承载梦想的羽衣。

院子里的花儿，给她做了很好的模特。她画的裙子，颜色都是那样层叠着，互相隐藏，又互相映衬，就像藏着梦的秘影，一眼看不尽的情思。

五月，明珠的女儿出世了。小家伙响亮的哭声，让在产床上受尽了折磨的明珠苦笑起来——估计这小家伙，以后也是个折磨人的爱哭鬼。

为了让她以后能长成一个快乐女孩，明珠给乘着夏初的清新之风到来的小家伙取了一个“叶舒”的名字。希望她，就像五月的叶子，尽情地舒展，生机勃勃。

而八月，叶舒的小表弟哲哲也出世了。相继出生的孩子，虽然给家里带来了沉重的负担，但是却也同时带来了欢乐和希望。

叶舒六个月的时候，明珠为了上班，不得不把她的奶断了，可怜的小家伙委屈地哭了一个月，把外婆折磨得够惨，夜夜不能睡。

明珠就在镇上一个小制衣厂上班。这个小厂不需要设计师，所以明珠在那做打版。每个月差不多两千工资，一天工作8-10个小时，一个月休息4天。

在叶舒1周岁生日的抓周上，小家伙居然踩着摇摇晃晃的企鹅步去拿了一个饼干。大家伙看她这么实在，都哄笑起来。她舅舅想把她的饼干换成笔，她哇地惊天动地地哭起来。外公看不过去，赶紧过去哄，把饼干还给她，她却把手背在后面，怎么也不肯要了。这么小的家伙，就已经知道大家的嘲笑了。明珠好笑地过去把她抱起来。

不止这样，1岁的叶舒还知道跟小表弟打架呢。她认为小表弟把外婆和外公对她的爱给抢了，所以恼恨起来就会一巴掌拍过去，要不就直接把他推倒。外婆说，这都是接她妈妈的。小时候，明珠的爷爷重男轻女，每次杀鸡，都要把四只鸡腿分别给四个孙子，而唯一的一个孙女竟然不给。有一次，爷爷把三只鸡腿都分了，还有一个鸡腿因为找不到小堂哥，所以就先藏在了碗柜里。等爷爷走开后，岁的明珠就偷偷搬了凳子爬上去，开了碗柜，把鸡腿拿出来，然后回去跟妈妈说：“哼，不给我，我偏要吃！”吓得妈妈赶紧把她藏在后院去吃完。等晚上爷爷回来，问明珠的小堂哥吃了鸡腿没有，小堂哥说，没有啊。爷爷就去找，不料找不到，就说，这小兔崽子，明明都把鸡腿吃了还说没有！因为那碗柜实在太高了，他怎能料到是小明珠拿走的呢！

明珠听到这个往事，也撑不住大笑。也许就是因为这小时候的经验，所以她才会在心底里，总是感到被爱得不够吧。而小叶舒，更是生来就没有安全感似的。虽然大家都很宠爱她，她却总是不安心，动不动就哭泣，要抱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