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伤心客未还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她抱住了我,叫道:老狐狸,我就晓得你不会丢下我。她又哭又笑,泪眼朦胧,那眼中的情意千回百折、如怨如慕……我就见了那一眼……就只那一眼,唉……”胡衍长长地叹了口气,便只顾着喝酒,再也不说话了。

“她本就是一个让人见了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的姑娘。”李谈也轻叹道,他将被阿璃拿走的酒樽摸了过来,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忽然间,他的身影也变得萧索起来。

阿璃一听便皱起了眉头,又瞥了赵姬几眼,不屑道:“她长的……是有几分姿色,可那样古怪的脾气。谁若要记得她,谁便要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胡衍和李谈不约而同又叹了一口气,两人都没有接话,可两人面上不以为然的表情,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阿璃:若是能记得她,便是倒足了霉,又能怎么样呢?

阿璃顿时觉得有些憋屈,又气李谈不顾身体仍在喝酒。她伸手拿起了一旁的酒壶,对着嘴将半壶酒都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她的酒量真是不错,半壶酒下去,只是脸变得有些通红,可人却丝毫没有醉了迹象。

从前她这样子做的时候,李谈就会怔怔地看着她,就似现在望着赵姬一样。可这时,他却瞧也不瞧她一眼,仍是望着赵姬。

快风楼里一灯如豆。烛光下,李谈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苦涩。阿璃正要细看,但又瞧见一旁胡衍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只道心底的秘密已经给他窥破,脸上不觉更加红了。

胡衍微微笑了,贴近阿璃道:“阿璃妹子,你还小,许多事还不懂。这女子的好处,只有男人才懂。你瞧不上,你大哥却不这么想。”说着,又一拍李谈的肩膀。瞧这样子,全不在意李谈瞧着赵姬的目光,反而颇以李谈与他见识相合为荣。

他又叹气道:“越是聪明的女子,她的心思便越难叫人捉摸。可越难猜,则越引人去猜,便越叫人念念不忘。阿璃妹子,你以后再大些,或许便会晓得了。”

阿璃哼了一声,不欲同他在这问题上纠缠下去,她转了话题:“她一见到你就叫你老狐狸,她从前认得你么?”

“她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她。”胡衍道,“大概我同她哪个认识的人有些像。老狐狸……嘿嘿……老狐狸……”他喃喃而语,不知为何,阿璃却觉得他念着“老狐狸”三个字时,齿缝间透着一点冷意。

“你同我大哥也很像。其实……你们长得也不像,可不晓得为什么,那笑起来的神气又很像。”阿璃有些词不达意,眼角的余光在瞥着李谈。

李谈仍是静静的看着赵姬,仿佛已看得痴了。一个这样像死灰一样的女人,却能让男人痴痴的看着。尤其是她的大哥,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的大哥。而且他那露出的右眼里,似乎还有泪光。

阿璃越瞥心中越是奇怪,李谈却低下了头,再抬眼时,那漾动的波光已经不见了。

“大概我这脸,长得太过寻常,人人都在我脸上瞧见了他要瞧的人。”胡衍哂笑道。

“是有些像……不过胡兄的眉眼,其实更像我的一位故人。”李谈回眼,仔细瞧着胡衍的脸。胡衍也盯着李谈看了几眼,笑道:“李兄,还是哪日我先帮你刮了这大胡子,咱俩再好好瞧一瞧,究竟像不像……”

“神气很像的,我知道,”阿璃抢着道,“我大哥从前不留胡……”她对上了李谈严厉的目光,悻悻地住了口。

胡衍笑了笑,望着赵姬,又饮了几口酒:“赵姬……这个赵姬……也不晓得我是哪里不对,被鬼迷了心窍一般,但凡她要做什么,我都会依着她。她中意这快风楼,我便买下来;她要我照看谁,我都尽力而为。”胡衍叹道:“她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也不过是多花点心力罢了……”

“你待她很好。”李谈忽然说了一句。他已经一言不发喝了不少酒,胡衍闻言抬手又敬了他一樽。

“自我识得她这三年,加上她方才同我说得三句话,三十二个字,她同我一共说了六十九句话,一共二百四十五个字。”胡衍笑道,“今日还要多谢阿璃姑娘,她才又对我多说了两句。”

三年一千来个日子,却只说了六十九句话,二百四十五个字,便是至多半个月才说了一句话,且极有可能不是什么温柔的句子。可这胡衍说起来,却是心甘情愿的欢喜。

若只看了一眼,便甘心为她做牛做马,究竟是这赵姬有手段,还是因为胡衍太痴心?

抑或是他初见她那第一眼,太过惊心动魄?

“我晓得了,你中意了她……”阿璃拍着手,笑嘻嘻道,“你对她这样服服帖帖,你一定想,早晚将她娶回去,做你的娘子夫人。”

李谈突地手颤了一颤。胡衍却没注意到,他叹着气道:“阿璃妹子,我今日也不知是怎么搞得,见到你们便有什么说什么。我不瞒你,我也不要娶到她做夫人,只要她肯放下她心里的事情,不再这般留在邯郸,我就将我所有的钱财都在邯郸城散尽了,谁要便谁拿走,我一分也不留。她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里,什么也不管了……”

他正说着,里面的隔间一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跑了出来。他头大眼明,长得眉清目秀,其他也没什么出奇的,胸口吊着一个一寸见方的小木盒子。

他一边跑,一边高声道:“姑姑,姑姑,我已经会背《定爵》篇了,你要听么?”

赵姬冷冷地望了这孩子一眼,微微颔首。小男孩站到她的面前,开口便背:“凡战之道:既作其气,因发其政。假之以色,道之以辞。因惧而戒,因欲而事,蹈敌制地,以职命之,是谓战法……”

他才不过两三岁年纪,普通的小孩大概连话都还说不利索,他却已经能洋洋洒洒背下了这么一大篇。阿璃听得目瞪口呆,时不时还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大概觉得自己同这小男孩相比,简直是愚不可及。

胡衍笑呵呵地看那小男孩,好似早已见怪不怪了,而李谈低着头,默然不语。

“这孩子是什么人?”阿璃问道。却听到李谈叹气道:“错了。”

便听到赵姬冷声道:“正不行则事专,后一句是什么?”

“正不行则事专,不服则……则……治。”小孩吞吞吐吐道。

“正不行则事专,不服则法。”赵姬斥声道,“忘记了便再去背过。怎可耍这些小聪明。”小男孩“嗯”了一声,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敢落下来。

“不许哭。”赵姬又冷声道,“身为男儿,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住么?那将来还有什么担当?去拿戒尺来,自罚二十下,明日再去恪叔叔那里,罚站两个时辰。”说完,又转过了身去,望着窗外。

小男孩听到了,想哭又不敢哭,鼻子一抽,眼泪便无声地滑落了下来,他又赶紧擦掉。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着实叫人心疼。

“你这人真是冷血……”阿璃气不过,站了起来。她一把抱过了小男孩,对着赵姬道:“他才多大,背了那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凭什么这样对待他一个孩子……”

她话音未落,那隔间的门扇又一开,一名妇人妆扮的美貌女子走了出来。她一边走,一边朝着小男孩招了招手,叫道:“政儿,过来。”

小男孩挣开了阿璃的怀抱,跑到那美貌妇人面前,叫了一声:“娘。”

“政儿,姑姑的话,都听到了么?”美貌女子柔声问道。政儿点了点头,跑进了房,拿出了一把戒尺,举着便朝右手打去。赵姬冷冷地道:“打左手。”

“为什么打左手?”阿璃见到小男孩的娘亲出来,不便再为他出头,可仍是对赵姬的话惊奇不已。

胡衍又是苦笑,李谈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原来这赵姬怕小男孩的右手打烂了,便不好写字了。阿璃不晓得这赵姬是好心还是恶意,但明白她一定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不禁悻悻地吐了一下舌头。

那美貌女子将戒尺接了过来,亲手在小男孩的左手上,狠狠地打了二十下。小男孩手心通红,还有血迹渗出,可他就是咬着牙,既不哭也不叫,一声不吭。直到二十下打完,才从美貌女子手中将戒尺接了过来,忍着疼,颤着声音大叫道:“姑姑,我这就回房去,重新背好这一篇,明日自己会去找恪叔叔领罚。”

美貌女子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地笑道:“乖孩子,去罢。”政儿朝着赵姬鞠了一躬,跑回了房里。

“哦……你是胡大哥救的那个怀着孩子的女子。”阿璃望着这美貌女子叫道。胡衍面露尴尬,嘿嘿赔笑。那女子却不以为意,微笑道:“姑娘,我叫吕盈。”

“他是你儿子?他真是聪明伶俐,几岁了?”阿璃指着政儿所在的屋子。

“他叫吕政。正月出生,赵姬又希望他能从文,便为他取了名字叫“政”,到了明年正月,他便满三岁了。”吕盈笑道。

“既要从文,又让他背什么兵法?”阿璃奇道。

“姑娘也晓得兵法么?”吕盈问道。

“他背的第一句,不就是什么凡战之道……我虽然不懂,可也听得出这是兵法。”

“姑娘知微见著,真是聪明。”吕盈微微笑道。

阿璃被她夸奖,得意地一笑,又问道:“对了,政儿姓吕,你也姓吕,他没有爹……”李谈轻轻拉了一下她,阿璃又讪讪地收住了口。

吕盈只是微笑:“诸位请自便。”便也进了房去,闭起了门。

她分明是听到了赵政被赵姬训斥责罚,可她身为娘亲,却对自己的儿子一点都不维护,出来这一下,似乎只是为了赵姬打个圆场。她姓吕,她的妹妹却叫赵姬,而且她的儿子,又跟着自己姓吕。

自阿璃到了邯郸,见到的每一个人,身上透着的都是一股子诡异。瞧来瞧去,大概只有胡衍,才是个正常的大好人。

她嘴里低声嘟囔:“这个女的真是狠毒。政儿这么乖巧,背错了一个字,便要责罚;胡大哥对她这样好,她动不动对人又打又骂。我瞧胡大哥还是不要喜欢她的好,谁若做了她的夫君,只怕早晚都要被她害死了……”

她一向是口无遮拦,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可突然间赵姬浑身发颤,脸上一片青灰,阿璃还要再说,却见那赵姬腰间的青色丝带,便如灵蛇一般,直朝她扑面而来,上面一道银光闪过,冷意森森。阿璃知道凶险,顿时吓得大叫道:“大哥,快救我。”

她话音未落,李谈却早就蹿过来,伸手揪住了那青丝带,好像他一早就晓得阿璃这话会激怒赵姬。他哑着声音道:“姑娘,我妹子言语无忌,多有得罪,还请手下留情。”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阿璃从李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仍是不服气道。

李谈将手一松,那丝带瞬间便回束到了赵姬的腰上,赵姬低下了头沉默不语。李谈望了她许久,叹了口气,朝胡衍拱手道:“多谢胡兄款待。我今夜还要去探一位故人,外面风雪伤人,带着阿璃有些不便。方才胡兄说,快风楼可以借宿,不知胡兄可否留她暂住一晚?”

“阿璃妹子就放心住下,一百晚都不打紧。”胡衍一口便应承了下来。阿璃惊声道:“大哥,你要去见谁,为何不带我?”

李谈淡淡一笑,纵身便翻下了楼梯,掠出了快风楼。

※※※※※

李谈无声无息地走进了邯郸城东的一条小巷子里。

四周雪白,亮着一点昏黄的灯光。

一盏被烟火熏得黑黄的风灯,简陋的竹棚,小小的面摊,门口坐着两三名断手瘸腿的人,正在吃面。一名花甲老人,佝偻着身子,正在收拾。

该是收摊的时间了,这三人三口两口扒完,便将碗一丢,没有给钱,没招呼一声便扬长而去。老人摇了摇头,低下身子收拾,他老迈迟缓的身影,显得那样萧索。

李谈瞧着三人互相扶持着走远了,才缓缓走近,低声道:“福伯。”

他仍是他,只是他嘶哑的声音,突然似方才抱着赵姬时那样,又变得清亮了。

福伯听到这声音,那拿着碗的手顿时僵住了。他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李谈取下了雪笠和眼罩,福伯突然浑身颤抖,手中的碗“啪哒”一声落到了地上,碎成了七八片。

他蹒跚地向前两步,紧紧地抓住了李谈的肩膀,潸然泪下:“你……怎会是你?真的是你?”(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她的4.3亿年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嫡女娇妃命之奇书重生之为妇不仁恣意风流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农家娘子美又娇至高降临弥天记
相关阅读
星海悍将一不小心靠近你去往你的方向天子歌名门老公坏坏爱妾非妾锁连环天造地设世代佳人豪门首席很不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