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天的火光席卷着高耸的屋宇,“劈哩啪啦“地烧得汹汹,夹杂着少女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孩子们的哭嚎。浓浓的血腥扑鼻,眼前的场景有如修罗地狱一般。
印子衿怔怔地站在高台之上,眼睁睁地看着这座恢弘的宫殿在大火中摧枯拉朽地倒塌。那些攘着包裹想要逃的宫人和内监被横空砸下的梁栋压倒,甚至来不及呼喊一声,熊熊大火噬烧过来,倾刻间挣扎的身影就湮灭成灰。
持刀呐喊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出来,见人便劈,霎时整个高台之上便血流成河,横尸遍地,唯有印子衿一身素缟,站在一片血泊中分外显眼,却被所有的人忽视。
印子衿的双目无神,风裹着热浪舞着她的衣袂猎猎作响。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虚无飘渺的歌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在风中几不可闻,像女子们在黑暗的角落里压低声音的呜咽抽泣着。
印子衿茫然地回过头,想看是谁在唱这首挽歌。然而待她回头之时,一道白色的寒光瞬间破空而至,疾箭划开熊熊燃烧的烈火,破体从子衿的胸口洞穿。
四周的景象模糊开来,唯一清楚的,是那执弓御风的白衣男子,平执长弓,空无一物的左手如拿无形之箭,拉弦开弓,对准了印子衿的胸口。
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狂涌着,头痛欲裂,甚至无暇顾及胸口的痛楚,印子衿抱头跪倒。
??????
黑暗中,印子衿挣扎着从梦中惊醒,窗外有月光透过镂空的小窗倾泻进来。
又是这个梦。
尽管这个梦魇自己已经经历了十几年,但每次梦到,仍会惊出一声冷汗。或许是有些事情经历得太刻骨,想忘亦无从忘记,可是,自己又何时经历过这梦中如此惨烈的遭遇?
印子衿摸了一把后背,先才在梦里惊出的冷汗已经快干,但黏湿湿的贴着亵衣,极不舒服。
“小胰,”印子衿撩开床幔轻喊了一声。
小胰是印子衿贴身女婢,乃是其兄印雪歌时数年之前在她大病之后派给她的,随她已久,心性相投,与她是寸步不离,亲如姐妹。小胰知道印子衿常夜犯梦魇,便守在外间,随时候命,怕印子衿有什么需要伺候。
听到印子衿的呼唤,有人掀帘而入。借着淡淡的月光,印子衿虽看不清来人的模样,然而凭直觉,来人并非小胰。
“谁?”印子衿警惕地向后退了退,藏在身后的手在枕头下轻轻摸索,握住冰冷的硬物,绷紧了神经,准备猝然发难。
来人在床榻边坐下。
有微微的风吹起床幔,皎洁的月光从镂空的窗柩中泻下,来人的面部轮廓清晰起来。
沈慕寒清秀的面庞棱角分明,却难掩一路兼程的疲倦,一身青色长袍衣角有些破损,还有暗红的残迹。他为了赶来看她,一路风尘仆仆,甚至来不及换下那件有些破损的青色长袍。
印子衿看清来人,心一下放松,放下防身的匕首,双手环住了沈慕寒的腰,男人特有的温暖透过单薄的亵衣传递过来,让她心中一暖。
沈慕寒顺势将她搂在怀中,下巴抵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摩娑着,嘴角噙着笑,“许久不见,想我了么?”
印子衿将头贴在他厚实的胸口,轻轻地点头。
“我听小胰说,你又做恶梦了?”短暂的沉默,沈慕寒沉声问她。
印子衿没有说话,只是这样轻轻抱着这个给她风,给她雨,给她心安的男人。子衿知道总是相聚时短,相离时长,她珍惜着这一次次短暂的相聚。
沈慕寒还待说话,印子衿在他怀中撑着坐起,仰头看着他。
印子衿的眼神很平静,什么都没有说,沈慕寒就看懂了一切,他将印子衿环在怀中,两人头抵看头,依偎在一起不再出声。
风轻翻床幔微动,朗月挂疏桐,小轩窗外,花木扶疏,簌簌有声。
一时间,四下安静。
“子衿,唱首歌给我听好么?“沈慕寒突然低声说。
印子衿没有说话,歌已轻轻哼出来: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
胡地多飚风,树林何修修。
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
子衿轻轻的歌声在两个人的夜里氤氲着,仿佛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沈慕寒低哑的嗓音接过歌谣: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余音袅袅如丝缕不绝。在这尾音中,沈慕寒握住印子衿的手,将她的手捧在手心。
头顶,沈慕寒用下巴蹭了蹭印子衿的额头,轻轻地说:“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有些话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分明不是什么海枯石烂的山盟海誓,却让人内心莫名地悸动。
这次是子衿想要坐起,却被沈慕寒摁住,“衿儿,你知道么,这次我一回都,我就迫不及待地来见你,因为我怕。”
“怕什么?”子衿伏在沈慕寒的胸膛,那里,传出沉缓的心跳。子衿微抬头,看着沈慕寒刀削分明的下颔线条,突然存了心地想逗他,纤细的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画着圈,说,“怕我趁你领兵在外,勾引其他人?”
“只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被别人射了一箭。”
沈慕寒突然觉得嘴唇冰凉,子衿伸手拦住他接下来的话,“有你在,有谁可以伤害我,沈大将军就这么没自信?”子衿轻轻地笑说。听到沈慕寒的话,自己着实一惊,但她实在不想破坏这得之不易的相聚,有些不必要的话,既然多说无益,又何必多言。
沈慕寒只是环得她更紧,深邃的眸子眼神内敛,射过重重帷幔,聚焦在某一处,声音笃定,“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沈慕寒的手,倏地握紧成拳,待一双冰冷的手反握上来,他与子衿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方才松开。
此番夜已深了,沈慕寒轻抚着印子衿的背,叹了口气,低声说:“夜深了,睡吧!“说完,将印子衿放倒在床上,细心为她掖好被子。
印子衿扯着沈慕寒的袖角,阖上眼帘,却并未睡去。
即使子衿笑得恬淡,但刚才沈慕寒的话仍旧让她心里惴惴的。她知道明日睁开眼,不定沈慕寒已半夜离去,她不奢求彼此厮守终老,只求在此时还看他一眼。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句话,似是极小时便明了了。
沈慕寒望着她恬淡的脸庞,知道子衿心里想的是什么,其实这个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可是,他身为齐国神武大将军,职责所在,他又能奈之何。沈慕寒无奈的摇头,将子衿的手纳入被子,脱了靴,和衣躺在印子衿身边,在她小巧的鼻尖印上一吻。
子衿的脸一下红了,转过身去,留下一堵背影。沈慕寒所有的忧虑在这孩子气的小动作中,顿时烟消云散,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手从子衿的腰下将她牢牢环住,轻啮着她的耳垂,道:“快睡吧。“
子衿觉着沈慕寒在身边,感受着他的温暖,所有的心绪都放下了,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双手被沈慕寒粗砺而温厚的大手合住,环扣在腹部,觉得有些紧,子衿扭动着身体,想弄个舒服的睡姿。
子衿这一动,她的发丝拂过沈慕寒的鼻子,淡淡的发香入鼻,挠得沈慕寒心里骚动。在沈慕寒看来全是有意无意的挑逗。
沈慕寒无奈地笑了笑,只能把子衿抱得更紧。“衿儿不要闹,明日一早,我还得回朝复命,你让我好生歇息。”
两人之间紧密得毫无缝隙,子衿感觉到沈慕寒的鼻息渐渐变得粗重,拂过子衿的脖子痒痒的,子衿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动实在有欠妥当,吓得她再也不敢扭动身躯,只能别扭的睡在沈慕寒的怀里一动不动。直到身后,沈慕寒的鼻息慢慢平稳,最后转为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子衿才敢稍稍挪动身子,睡梦中沈慕寒嘟囔了一声,吓得子衿大气不敢出,微微侧头见沈慕寒依然睡熟,不过好看的眉头依旧皱着,子衿不由为沈慕寒心疼。
子衿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只手,轻轻地覆上沈慕寒的眉头,不想沈慕寒竟然醒来,睡眼依旧有些朦胧,只是怔怔地看着子衿覆上自己眉头的手。
自己的小动作被当场抓个现形,子衿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这样微抬着。沈慕寒却抬手将子衿的手紧紧地握住,按在自己的怀里,子衿瞪着眼睛想象着沈慕寒此举的用意,谁知沈慕寒却是缓缓闭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
子衿心里悻悻的,经过刚才一场噩梦,现在倦意上来,也在沈慕寒的怀中睡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