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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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芝随李琦走出翠微宫正殿,正暗自思量着要与他说些什么,却听见李琦开口道:“前日父皇麟德殿设宴时,席上灵曦的那首诗是你代笔作的吧?”

紫芝惊奇道:“殿下怎么知道?”

“猜的。”李琦笑道,“很简单。那日我的座位距离灵曦并不远,看着她饮了几杯后就不胜酒力。而且,我自幼与灵曦一起读书,知道她虽有作诗的天赋,但视野不宽,平日里不过作些宫词消遣罢了。她的那些诗中虽说也不乏流丽优美的好句子,但终究没有这样的胸襟与气魄。她身边的几个宫女并非都读过书,能作出这样出色的诗的人,就只有你了。”

“殿下过奖了。”听李琦如此说,紫芝心中欢喜,之前的紧张与局促也一扫而空,亦微笑道,“若是真的还可入眼,那也要多谢殿下之前的指点了。”

“我?”李琦奇道,“我何尝教过你作诗?”

“殿下赐予的那三卷书,便是对我的指点了。”紫芝从容答道,“对于殿下而言,也许只是从平日里爱读的书中随意选了一些,但我却从中领会了另一种深意。”

“说说看。”李琦饶有兴味地停下了脚步,等待紫芝的回答。

“殿下赐予的《诗经》、《魏武帝集》和《王子安集》,其中‘诗三百’之美,在其温柔敦厚,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后世《离骚》、《九章》之忧愤深广,两汉乐府之缘事而发,建安七子之慷慨高歌,皆发端于此。此外,曹孟德之古直悲凉、跌宕慷慨,王子安之工丽清健、激越昂扬,都是古今诗作中的上上者。初学作诗,声韵格律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境界和胸襟。不做空洞呻吟之语,以己之真情写诗,之后方能声律风骨兼备,本朝陈子昂所谓的‘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正是这样的美妙境界。”

“很有见地。”李琦颔首赞道,“不过紫芝,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的确别有深意,但并非只限于此。我问你,你是不是时常会觉得自己很不幸,但又很不甘?”

突然被李琦道出心事,方才还高谈阔论的紫芝顿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李琦继续道:“你原是出身官宦之家,只因家人获罪便入宫服役,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宫中历尽艰辛。如此,你自然会觉得自己的命运很不幸。虽然平日里你总是守着规矩低眉敛首,但我能看得出来,你的温顺的目光中隐藏着太多的不甘。在你给我的信笺上,我看过你的字,虽还需多加练习但已然自成风骨。能够看得出来,你不是平凡的女子,所以,我也可以断定,你不会如普通宫女那样在宫中默默无闻地孤独终老。只不过,你心中的不甘与怨愤太过强烈。而且,这些年宫廷中压抑的生活也让你渐渐失掉了自信。我让你去读这些诗,便是要让你将那些太过激烈的情绪平息下来。而且,要有直视生活之变幻无常的胸襟与自信。你现在所需要的,正是‘诗三百’中的平和含蓄,曹孟德的开阔豁朗,以及王子安的自信昂扬。”

自懂事以来,紫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一番话。漫长而艰辛的宫廷生涯中,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善意地关注着她,了解着她。一时间,她心中百味陈杂,辛酸与快乐,惊诧与感动同时向她心中涌来。她呆立着沉默了半晌,才喃喃问道:“殿下……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李琦抬起手来,轻轻地替紫芝拭去她眼角渗出的点点泪花。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温柔的触感,他眼中的怜惜与暖意直达她荒芜的心底。紫芝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种想要依在他怀中痛哭一场的冲动。她不知自己究竟是难过还是欣喜,亦不知这一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是那样无措地看着他,期盼着光阴能够为她停留片刻,让她把他亲切俊朗的面容,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

在枝头的画眉鸟欢欣的啼啭中,紫芝听见,李琦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在这宫里,我想要了解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翠微宫中,李琦离开之后,灵曦遣散了殿中的宫女内侍,才问李瑁道:“哥哥今天看起来神色似是不太好,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么?”

李瑁叹了口气,道:“自从母亲离世后,我发现,父皇对我也疏远了许多。昨日早朝,父皇甚至公然斥责我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反而对三哥多加赞许。其实,那件事根本错不在我,父皇可能就是想给朝中百官一个态度,告诉他们该拥护谁,该疏远谁。”

“父皇年纪渐渐大了,偶尔脾气不好也是有可能的。况且他一直喜爱你,怎么会疏远你呢?”见李瑁神色愤愤,灵曦柔声劝道。

“灵曦,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之中父皇和你最亲近,你好好帮我想一想,近来父皇可对你提过过于我的事情么?或者,是关于立储君的?”

灵曦凝神思索了片刻,方道:“父皇倒是没和我说过这些,不过我记得,那日我在父皇殿中,父皇命我帮他理一理案上的奏章,其中有一道奏疏提到了你,我便留了心。仿佛是中书令李林甫的奏章,说是推举你做太子。这么看来,朝中的重臣不还是很推崇你的么?”

“并非如此。”李瑁摇头道,“这个时候推举我,对我来说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引起父皇的疑心。母亲在世时,就对李林甫多加赞许,如今他位居相位,继续站在我这一边。如果我真的成为了太子,储君和宰相同气连枝,不再互为牵制,朝中的各方势力必然会失去现在的平衡,那么在此局面下处于最不利地位的就变成了父皇。父皇并非昏庸之人,怎会允许这样危及皇权的事情发生?”

灵曦毕竟年少,朝中之事对于她来说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听李瑁如此说,也只是轻松道:“那你就找个机会向父皇表个态度,告诉他,也让那些朝臣们知道,你并无意于太子之位。做太子有什么好?你看之前的瑛哥哥,整日里战战兢兢,唯恐父皇不喜欢他,可最后呢,不还是被父皇杀了?我看着都觉得心寒。”

“没有这么简单。”李瑁无奈道,“你且看琦弟就知道了。自从得知母亲一心扶植我做太子之后,他便开始学会了收敛自己的锋芒。尽管这样,还是有不少的人暗中嫉恨着他。这不仅是因为他本身太过出众,更是因为,他是从前武惠妃的儿子。母亲在世时树敌太多,她离世之后,从前她的敌人就成了我们的敌人。而且,世人皆知我曾被父皇议储,你且想想看,历朝历代里,曾被议储但最终没有立为太子的人,哪个会有好下场?如今无论是进是退,我都已经是无路可走了。”

灵曦虽是生长于宫廷之中,却也从未关注过这些事情。她望着自己的哥哥李瑁,看着他年轻的面庞有些不合时宜地写满了忧虑和沧桑。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开始重新审视这座她生活了近十五年的大明宫。她发现,这大唐的权力中心并非如她一直以来认为着的那样美好,每一缕阳光下面,都会有阴影存在。那碧瓦飞甍之下,不仅有皇室的尊严与骄傲,更在那恢弘与绚丽之中,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与杀戮。

二人正说着,宫女云姝入内来禀报:“公主、寿王殿下,寿王妃拜见过了梅妃娘娘,正在偏殿等寿王殿下一同回府。”

灵曦忙吩咐道:“快请王妃进来。”

尽管之前已经见过杨玉环,但当她随着云姝走进来时,灵曦还是有些炫惑于她的美。因是入宫朝见,杨玉环的衣饰妆容都很是郑重,云髻堆耸,映着发间的赤金嵌玛瑙长簪,眉间贴着镶着赤红宝石的梅花形花钿,更衬得她一双明眸如星辰般闪亮。行走间,广袖轻舒,裙裾随风微微飘起,绝世的风华在这殿中晕染开来,华服浓妆的她,不知为何,竟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悠远气质。

“多日不见,嫂嫂愈发美得惊人了,哥哥真是好福气呢。”灵曦笑道,“嫂嫂刚才去见过梅妃娘娘了?”

杨玉环点头道:“梅妃娘娘如今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虽入宫不久,地位却远高于其他妃嫔。从前一直没有机会拜会,今天随殿下入宫,自然要去拜见了。而且,听闻梅妃娘娘的惊鸿舞天下一绝,我也是喜欢舞蹈的人,因此就更想亲眼见一见了。”

这梅妃本名江采蘋,是高力士近来新选入宫中的佳丽之一,因喜爱梅花,被赐号为“梅妃”。江采蘋封妃之后,颇受李隆基宠爱。为贺她封妃之喜,灵曦也曾到她的殿中拜会过一次。只见面前的女子挽着如意宝髻,髻上斜插着一支碧玉菱花长簪,一袭浅绿色的素罗长裙,淡雅中不失清秀。她行走间隐隐流露出的弱柳扶风之态,更在她的端庄宁和中平添了一种娇俏。知道太华公主乃是皇上最中意的女儿,那日当灵曦走进殿中时,梅妃已经起身相迎。梅妃并无寻常嫔妃见到灵曦时刻意的热情,也没有身为天子宠妃的倨傲骄矜。这样从容平和的温言浅笑,让灵曦无端地开始喜欢面前这个如竹露般清雅的女子。

三人正谈笑着,灵曦已经在心里暗暗地将面前的寿王妃杨玉环与梅妃江采蘋相比了。与她的父皇相似,这二人也都是喜爱乐舞之人,只不过一个丰盈明艳,一个清雅绝俗。如果是父皇的话,他更喜欢的一定是如杨玉环这般的女子吧。

灵曦正兀自乱想着,李瑁和杨玉环已经要起身告辞。灵曦刚要起身相送,却蓦地想起了什么,对二人道:“再过几日我就要行笄礼了,那一天,能请嫂嫂为我梳头吗?”

按照习俗,行笄礼那日,本是要由女子的生母或嫡母为之加笄。但灵曦生母已逝,宫中又无正宫皇后,以长嫂代母,也是再自然不过。杨玉环欣然同意,并没有加以推辞。

只是,杨玉环和李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决定,将他们本应一起走过的人生分成了两个岔路,从此,他们不由自主地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命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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