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见灵曦独自返回白鹤观,不见紫芝随行,心中很是疑惑,私下里问道:“公主,怎么紫芝没和您一起回来?”
灵曦闻言叹道:“我们回来时遇到一批刺客,紫芝为救琦哥哥身受重伤,现在正在琦哥哥那里养伤。”
云姝闻言心中一惊,她虽知紫芝钟情于盛王,却未曾料想紫芝会为了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心中有惊异也有关切,又问道:“紫芝她可有性命之忧?”
“不知道。”灵曦摇头轻叹,“我只知道她受了内伤,胸口又中了一剑,当时已经是不省人事。不过,琦哥哥定会给她请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材,不惜一切代价地医好她。”
云姝比灵曦年长,又身处宫中多年,心思细密,对于行刺之类的事情极为敏感,问道:“公主可知那些刺客都是些什么人?可是冲着公主来的?”
“应该不是来杀我的。那日我和紫芝躲在一边,他们并没有怎么注意我们,只是一心对付逸峰和琦哥哥。”
听灵曦这么说,云姝心中忧虑道:“萧公子在江湖上行走,难免会结上仇家。若真是如此,还要提醒他多加小心才是。”
灵曦倒是不担心,“你放心吧,我看逸峰的功夫很好,旁人又岂能轻易伤到他?那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琦哥哥会派人去查的。我只是担心紫芝,她伤得那样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几日后,风泉山庄有人送来了李琦的书信,信中说紫芝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还需要长期静养,所以继续留在风泉山庄中。灵曦这才放下心来。由于要照看受伤的紫芝,李琦已经是很久没来白鹤观看望灵曦了,好在萧逸峰还留在山中,灵曦倒也不会感到十分寂寞。
初夏时节,山谷中溪水淙淙,甚是凉爽,灵曦常与萧逸峰坐在溪边闲聊。时间过得飞快,而他们却浑然不觉,转眼间暮色四合,一轮皓月从天边渐渐升起。夏夜晴朗,月色撩人。知道灵曦不善饮酒,萧逸峰便备下一壶清茶,与她在清风明月中对饮。
初到白鹤观时,灵曦对颇有仙风的道家装束很感兴趣,但过些日子便觉无趣,依然穿起旧日里喜爱的衣裙来。渐渐地,白鹤观中的女冠和宫女们也都看的习惯了,知道她身份尊贵,凡事也都遂了她的意。月色掩映下,灵曦一双美目宛如潋滟的秋水,又如同此时夜空中的星辰般璀璨明亮,更衬得她的面庞莹润白皙。虽未施脂粉,但月色下的少女风姿天成,似乎一切点缀装扮都是多余的。
二人相对而坐,看着她巧笑嫣然,萧逸峰不觉有些痴了。他望着她,看她眉目含笑,听她高谈阔论,只觉得自己恍惚间坠入了一场梦里。而这场美梦中,又是星月璀璨,花香四溢。他自幼年时便在家中随父亲习武,少年时便开始与父亲、师兄们在江湖上行走,见惯的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在家中虽有母亲的疼爱、姊妹们的相伴,却终是不曾有过如此梦一般的温柔时光。他所接触的一切都是阔朗的、豪迈的,纵然是梦,也是横刀立马的英雄梦。而有关于灵曦的一切,又是如此的精致美丽、细腻温柔,仿佛与他存在于两个世界。可是,他却并不因此而对她感到陌生疏离,相反,他甚至愿意让自己沉浸其中。她的美蛊惑着他,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沦陷其中。而这种美丽的蛊惑又是那样纯洁、那样澄净,就如同她十五岁的青春年华。
“灵曦。”月色溶溶下,他温柔地唤她,“还记得我对你提过的桃花坞么,我的家就在那里。那儿和这里一样美,每到春天,漫山遍野开满了桃花。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有一天,你和我一起回去。春日里的每个清晨,我都为你摘一朵花簪在发际;冬日里的每个月夜,我都和你一起踏雪赏月。晴天时,我们一起外出踏青,你为我吹笛,我为你撑船;雨天时,我们一起读书作画,静听雨声……我会用我全部的生命来守护你。灵曦,你可愿意?”
这一刹那,灵曦有些恍然,甚至想下意识地点头回应他。那样美丽温馨的时光,那样温柔甜美的梦境,又有那个女子不会为之心驰神往?萧逸峰分明看见,这一瞬间灵曦脸上的笑容是那样明快幸福,仿佛在她过去的十五年的生命中从未有过这样开心的时刻。有些紧张地,他等待着她点头应允。可是,灵曦这关于幸福的恍惚只有一瞬,寂静的夏夜中有清风吹过,让她变得异常清醒。她抬起头,又看到夜空中灿烂的浩渺银汉。她比任何时候都明白,她与他之间,也隔着这样一条毕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逸峰,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灵曦神色黯然,低下头,有些艰难地继续说下去,“之前我并非向你有意隐瞒身份。我不仅仅是白鹤观中修道的女冠李灵曦,还是当今天子的女儿,太华公主。”
灵曦试图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但明朗的月色之下,她还是看清了他渐渐黯淡下去的表情,其中有几分惊诧,却没有怀疑。灵曦心中难过,喃喃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声音很轻,也不知是说给萧逸峰,还是说给她自己。
半晌无话,如此良辰美景,却竟只剩下他们沉默地相对而坐。
“早就见你气度不凡,没想到竟是公主。我虽不了解宫中事,但也知道皇族子女也有自己的不得已,是我唐突了。”片刻间,萧逸峰已是神色如常,但温和的双眸中分明有着掩饰不住的无奈与悲哀,“知道你我身份有别,可是灵曦,我还是想问问你,在我们相处的这段日子里,我感觉到你亦倾心于我,这一切,可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灵曦拼命地摇头,眼泪已经盘桓在眼眶中,只是倔强地不肯让它流下来。她的声音已是有些颤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快乐,我从没这样快乐过。从小母妃就不喜欢我,有时我太无聊了,就一个人跑到王皇后生前居住的冷宫去玩,结果,宫中就有人传言说我是王皇后的转世,母妃也把我从她的延庆殿迁到了空荡荡的翠微宫。偌大个宫室里只有我和一些宫女内侍,他们只求自己没有错处,又有谁真正关心过我?只有你,用那样真诚坦率的目光看着我,陪我开心陪我难过。每天晚上,我都借着清灵的月光,回想着你的音容笑貌,然后微笑着睡去。每一个早晨,我亦是随着第一缕晨光微笑着醒来,兴高采烈地筹划着今天要和你到哪里去玩。逸峰,你是我这一生,最美的梦。”
萧逸峰颇为动容,眼中温柔的悲哀几乎要将灵曦融化。他缓缓吟诵道:“‘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灵曦,我终于明白了,那天我们在空翠湖的船上看银河时,你为什么会问我那样奇怪的问题。你有你的难处,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怪你。”
灵曦心乱如麻,又继续道:“不过,父皇一直很疼爱我,我再想想办法,设法去求他,或许他会同意……”
明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可灵曦还是想给自己一分希望。
如同往常一样,萧逸峰送灵曦回去,然而今天却是一路无话。也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飘来几朵浮云,时而会遮住那一轮圆月。在这样的忽明忽暗中,当灵曦走进白鹤观中时,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她十五岁的春天已经在光阴的指缝间悄悄溜走,而她十五岁美丽而仓促的爱情,是否也会在这样忧伤的夜晚里无疾而终?
她不知道。
紫芝的伤势渐渐好转之后,李琦也开始着手去追查那批刺客的来历。就常理而言,在宫廷争斗中,刺杀是一个不甚明智的选择。因为如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旦失败,便很容易将幕后主使牵扯其中。更多的时候,残酷的血雨腥风都披着一件光鲜而温柔的外衣,让人在不经意间自己坠入万丈深渊。不过,这一次李琦仅带了一名侍从随行,同行的三人中又有两名是完全不懂武功的女子,若非萧逸峰武功高强,再加上紫芝舍命相救,恐怕他早已丧命。而且,当时他们身处荒郊,只要刺客们在得手后稍作处理,那么纵然事后追查怕是也无迹可寻。
这日,李琦正在紫芝房中陪她说话,却见阿芊带着碧落走了进来。如今李琦长住在风泉山庄中,碧落也跟了过来在身边服侍。但凡是空闲的时候,李琦都在紫芝这里,不愿有人打扰,故而府内外的人若想见他,就要通过碧落来通传。李琦见碧落这时过来,便知是有事,问道:“什么事?”
碧落施了一礼,便开口道:“殿下,孟琨刚才来找我,说是有事要当面禀报,现在正在偏厅候着。”
“知道了。”李琦淡淡道。
见李琦没有其他吩咐,碧落和阿芊便退了出去。这孟琨便是李琦派去调查刺客一事的,平日里也很受李琦的信任。紫芝在风泉山庄住了这段时日,对这些事情也大都有些了解,于是含笑道:“殿下若是有事,就先过去吧。我自己在这边歇着,也没事的。”
“嗯,那我先去了。你若是困了,就睡一会儿。”
李琦说罢,便扶着紫芝躺下,然后便到偏厅去见孟琨。孟琨见他进来,忙起身施礼,李琦挥了挥手,让他继续坐着,自己也坐了下来,问道:“有结果了吗?”
孟琨回禀道:“属下查过了,那批刺客并非是朝中之人府中所养的武士,而是在江湖上雇来的杀手。江湖传闻,有一批人专以杀人为业,获取高额佣金。无论是大唐还是西域,只要出钱,他们便会帮人铲除异己。世人称之为‘青蔓’,就是以藤蔓为喻,说他们生命力极强,可绵延千里,无孔不入。属下去查看过,那些已经死了的刺客里,有几个人身上便有藤蔓的刺青,可能正是他们的人。”
“江湖杀手……青蔓……”李琦心中疑惑,又问道:“可有查明他们是受何人所雇?”
孟琨道:“属下前去查过,只是青蔓为保护雇主的安全,通常只收钱,并不留雇主姓名,故而无迹可查。不过,属下查明,这些刺客所要行刺的是殿下,而并非萧公子。”
李琦点了点头,命孟琨设法继续追查,并加强风泉山庄的守卫。孟琨领命后转身出门,李琦则坐在那里凝神静想。他心里很清楚,只要自己和哥哥寿王存活一日,便有一些人视他们为绊脚石。只是,如今太子稳居储君之位,而寿王,先是失去武惠妃和李林甫这两大重要支撑,如今又因其王妃杨玉环之事处境尴尬,想要扳倒太子几乎是不可能了。
就在近日,李隆基册立太真观女冠杨玉环为贵妃,极尽宠爱。尽管在宫廷内外,人们皆三缄其口,但父夺子妻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李隆基与寿王李瑁之间的父子情分也变得复杂起来。李琦知道,寿王对其王妃杨玉环用情至深,在看似祥和的氛围中,他们父子之间的芥蒂已经越来越深了。
尽管杨贵妃深得李隆基欢心,但李隆基对武惠妃的多年情分仍在。武惠妃早已过世,故而这样的情分自然会惠泽她的四个子女。寿王处境尴尬,因而武惠妃的另外一个儿子盛王李琦开始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尽管李琦一直韬光养晦,轻易不在人前展露自身所长,但他天生的禀赋与气度实在是太过耀眼,让人实在无法忽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那些人才会想要他的性命。只是,李琦有些不明白,以那些人的心机之深,怎会用此等拙劣的手段?
想到这里,李琦悚然一惊,他有些无奈地意识到,这次有惊无险的刺杀只是一个开始,一切都还没有结束,还有太多掩藏在笑容背后的刀光剑影等待他去应对。
注:历史上杨玉环被玄宗册为贵妃时已经二十七岁,为了小说情节的通顺合理,本文此处与史实略有不符。后文为了适应情节发展,也会在时间、年龄上做出类似处理,与史实不符之处还望见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