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如意一进花厅,就见王氏缩着脖子在圈椅里吃茶,手里还不住掏着丫头们送上来的点心,揣进怀里,听丫头们说五姑娘来了,这才放下乘点心的碟儿,堆起一脸笑迎了上来:“姑娘可是来了,叫我好一个等。我平日就说姑娘是有大福气的,多早晚都要借了姑娘的光,如今可不就是叫我说中了……”
如意也不理会她口中絮絮叨叨,径直坐在上位,淡淡道:“嫂子来得早,哥哥可知道你来了。”
王氏一愣,忙笑道:“他哪里有空理会我,说姑娘赏了他一个好差事,要去杭州当管事呢,叫我给他收拾行李,我想着姑娘有这等大喜的事,哪能不见见道个喜呢,这才跟着车过来了,方才那个看门的大娘还是……”
如意皱了皱眉,打断她的话:“这差事不是我给哥哥的,是夫人赏的,哥哥说要带了嫂嫂和侄儿们一道去杭州。”
王氏笑着坐在如意身边:“他那么大个人了,那还用我跟着去,又不缺吃少喝的,我寻思着就不跟着去了,姑娘如今可是这府里的人了,自然是要人伺候的,旁人哪有我这么妥帖周到,到底是自家人,有什么也是知道的,不如姑娘瞧瞧哪一处有好差事少个管事娘子的,也就不必寻别人了,我去做做就是了。”
一旁如意带来的一个小丫头叫福儿的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意回过头冷冷瞥了她一眼,一旁的绿萍忙拉着那几个丫头退了下去。如意这才与王氏道:“嫂嫂想在府里寻个差事倒不难,那我这就去与夫人回话,就说嫂嫂要留在府里管事,哥哥那边还得送个伺候的人带去杭州。”说着作势要走。
王氏听得不对,连忙拦着她:“什么伺候的人?姑娘这话我倒不明白了。”
如意笑了笑,坐下来与她道:“先前哥哥来时,夫人许了他去杭州当管事,还说他过去想来不会带了嫂嫂过去,便想着要给哥哥说一门妾,趁着去杭州之前抬进门,到时也能跟着照顾打点。”她边说边打量着王氏气得发白的脸,“只是哥哥不肯应,说是要带了嫂嫂一道过去,夫人这才作罢。谁料今儿嫂嫂过来与我说这事,又要在府里管事,那少不得要回了夫人,还送了那妾过去伺候哥哥吧。”
王氏听得怄了一肚子气,想自家男人平日就是个酒鬼,日日吃醉了胡天胡地的,好容易妹子得了个脸面他也沾光要做管事了,谁承想还要送个妾室进门来,自己家又不是什么大富人家,哪里有那个闲钱养什么妾,还要带了去杭州,岂不是什么风光体面都叫她受着了,日后若是嫌弃自己了,连个哭的处都没了。
她虽是如此想,但还有些不信,犹豫地问道:“他不过是个没出息的庄户汉子,哪里能娶什么妾,姑娘莫不是吓唬我吧?”
如意一撇嘴:“我只当与嫂嫂亲近,才肯说了与你听,你且想想,若不是如此,哥哥为何不让嫂嫂来府里,而且哥哥如今也不是什么庄户汉子了,那可是府里都数的上的有头有脸的管事,夫人也说了,若是日后做得好,还能再提拔,那可就是大管事了,这样的身份还能没个妾在身边伺候,岂不是掉了脸面。”她连哄带吓,说的跟真的似的。
王氏听着也极是,旧日听人说起那些个大户人家老爷少爷们个个都是娶上三五个的,还觉着这是长脸的事,想不到这会子落到自家头上了,莫不是自己要做了那被嫌弃的老货了?她想到这里,吓得跳起身来,急急忙忙道:“不成,我得赶紧回去,若是让他娶了姨娘回来,只怕没个好日子过了。”
如意笑着起身道:“嫂嫂慢些儿,不如就让哥哥带着妾去杭州吧,你留在府里帮衬我一把,也是极好的。”
王氏这会子那里还顾得上什么管事不管事,她只当再不好生听李全福的话,一准儿要纳了妾了,急慌慌地卷起桌上的点心,口中道:“我着急回去给你哥哥收拾衣裳,就不与姑娘多话了,改日再带了你侄儿来给姑娘磕头。”一阵风一样又出去了。如意挑了挑眉,这才带着丫头们回了抱月斋去。
赵姨娘自抱月斋回来,就气得心口疼,强压着火躺在榻上,任荷香怎么劝慰只是不理,好容易等到前院的小丫头来报信,说是五姑娘的嫂嫂与她说了几句话,急急忙忙就走了。
她愣了好半天,怎么会就这么着走了,一点动静都不曾闹出来。先前还叫彭婆子去撩拨了那许久,分明是已经上钩了,怎么也不会轻易罢休的。如此一来,她岂不是白白费了心思,还搭上了中馈。
她强忍着气,问那丫头:“五姑娘与那村妇说了什么?”
小丫头怯怯道:“我隔得远,不曾听见,只是看着那娘子与五姑娘说了一会话,就急着要走,连点心掉了都顾不得了。”
赵姨娘气了个倒仰,揉着胸口骂道:“要你作何用的,这点子事都办不利索,还不给我滚出去。”那小丫头忙不迭出去了。
荷香见此,忙扶了她躺下:“姨娘快别跟她生气了,如意那嫂子不似个好打发的,此次不成还有下回,总能叫她大丢脸面。”
赵姨娘啐了一口:“下一回?你只当容易呢,如今连中馈都要交了去,又是打板子又是送到庄子上去,下一回还有谁肯再放了人进来。”
她喘着气躺在榻上:“不成,我费了这许久力气才把几个管事的都换了用得上的,不能就这么着交回去。”
晚间顾安亭陪着郑希和吃了席回来,因郑老太太在抱月斋住着,少不得要过来问个安说说话,如意少不得也陪在一旁。
“说来明日要陪母亲去含光寺上香,如意也随着我们一道过去,老爷可得空去?”郑氏道。
顾安亭哪有心思陪着这几个妇孺上香,咳了一声,道:“明日绸缎庄的管事要来对账,我实在不得空,不然是怎么也要陪着老太太和夫人去的。”
郑老太太最看不得顾安亭这股子拿腔拿调的架势,冷冷道:“既然不得空,就不用去了,我们几个去烧个香拜拜就回来,不用你们跟前跟后的。”
顾安亭眉头一松:“大哥也不去?”郑老太太瞧也不瞧他:“你大哥明日要去知州府上小坐,他们是同门,料来要晚间才能回来。”
顾安亭满心羡慕,果然还是大学士的门生威风,连知州大人都是同门。他咂咂嘴,自己费了老鼻子劲,还只是和织造郎中结了个亲家,连个纳捐的七品小官都捞不着。
外头小丫头隔着帘子报说:“赵姨娘来了,还捧着账簿子和钥匙说是来给夫人请罪了。”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赵姨娘哭的悲悲切切:“夫人,妾身来请罪了。”
顾安亭皱着眉头,看向郑氏:“她是作何?是你要罚她?”
一旁的郑老太太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子,主母没叫她说话,她倒还敢在门前先哭闹起来了,这是诚心要咒主母身子不好呢。”外头的赵姨娘许是听见了,哭声戛然而止。
顾安亭脸色十分难看,对丫头道:“叫她进来,有什么说什么,哭闹什么!”
赵姨娘委委屈屈地跟着丫头进了门来,二话不说噗通跪在郑氏跟前,手里高举着账簿子和一大串铜盘钥匙:“夫人,妾身知错了,这几日夫人身子不好,妾身不能在跟前伺候,心里实在惦记着,一时失察,不曾发现那个婆子闯下祸事来,带了李家大娘子进了府里,待我发现时已是晚了,还请夫人看在我诚心侍奉夫人,不敢有半点二心的份上饶了我这一遭吧。”
顾安亭听得一头雾水,看向郑氏道:“什么李家大娘子?是什么人?怎么又扯到她身上?”
一旁的如意欠了欠身:“回老爷话,是我的嫂嫂,是来见见我说话的。”
顾安亭一看扯上了如意,顿时有些恼怒:“既然是你嫂嫂,为何不规规矩矩地进府,叫人通传了,怎么这般鬼鬼祟祟,半点规矩都不懂。”
如意却是淡淡道:“老爷说的是,她不过是庄户上的妇人,哪里懂得福利的规矩,若不是有人悄悄教了看门的婆子将她带进来,她如何进得了这府里的门。”
顾安亭被她噎的一怔,又看向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的赵姨娘:“就算是看门的婆子坏了规矩,打一顿发落了也就是了,怎么还要这般闹腾。”他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郑氏:“先前你身子不好,让她管着事,我原是不放心的,后来瞧她也算妥帖,凡事都以你为先,大小事一概都打理的极好,这一回的事怕还是下人不知规矩才闹出来的,你也不必恼了,身子才好些,哪里经得住这些费精神的。”
下边跪着低低哭泣的赵姨娘听得顾安亭如此说,嘴角难掩一抹笑。
郑氏却是冷笑道:“依老爷说,此事就这么算了?说起来今儿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过是看门的婆子坏了规矩,带了人私自进府,也不过领着人自角门而进,穿过内院廊子,到前院,经过老爷和俊甫的书房,送到大花厅里坐下罢了,一路上也没人问句,没人拦着,并不是很大的事,日后若是有什么贼人存了歹心,顺着这条路这般顺畅就能将府里走个遍。”她抬眼看着脸色微变的顾安亭,“莫非老爷还觉着这是个小事?只是个婆子坏了规矩?若是没人给她那个胆子,她敢这般放肆领着人这般招摇地在府里穿来走去?会连个问的人都没有?她一个看门婆子怎么能进二门再去前院?”她一气说完,接过如意奉上来的茶,吃了一口重重磕在桌案上。
下边跪着的赵姨娘情知不好,看来顾安亭要被夫人说动了,她不得不哭着道:“夫人责骂,妾不敢不受,只是妾身实在不曾做过这等事,那婆子从来都是在角门上当差,见都不曾见过她,哪里会使了她做这种事。”她哭哭啼啼地掩了面,“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把那婆子叫了来,妾身愿与她对峙一番。”
一旁看了许久的郑老太太开口道:“看来这府里没规矩是有缘由的,一个妾室,连个正经丫头都不如的,居然敢顶夫人的嘴了,你家老爷与夫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开口了?问你了你只能老老实实答,不问你就是再有话说也不能开口。你以为你进门来是做什么的?就是伺候老爷服侍夫人,当好你的本分,居然放肆成这样。”她转过脸对顾安亭说,“怨不得我说你,你看看你大哥,看看你二姐夫,那一个府里有这种狗胆包天不懂规矩的妾?前一回我在京城你二姐府里摆宴,同席好几个得脸的官家夫人,说起自家规矩,那妾室可都是每日安安分分在夫人面前立规矩的,平日也都是安生守在房里不乱走动的,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做派,你惯得这些妾这般骄狂,怪不得你大哥有意要举荐你得个一官半职也不能。”
她又看向郑氏:“要说你也是不对,你虽然身子不好,府里的事怕出了什么岔子,你就该与你家老爷说,他体谅你自然不会怪责你,哪能把个中馈给了妾管着,这成何体统,叫别人知道了生出什么闲话了,让你家老爷都丢了脸面。还不快接了那账簿子和钥匙,好生打点起来,若是再叫我知道你躲懒耍滑,仔细我第一个不饶你。”
郑氏看自己娘那副一板一眼正经的样子,少不得忍着笑低头道:“是,再不敢了。”让明春上前收了赵姨娘手里抓的紧紧地账簿子和钥匙。
顾安亭被老太太一骂一哄弄得懵了,原本这内府里的事也不干他的事,只是老太太说京里官家做派如此,又提到郑希和有意要举荐自己,这让他满心欢喜,却不知道作不作得真,想替自己和赵姨娘分辨几句,又见老太太连郑氏也怪了,也就说不得什么,而且今日之事,他也觉得与赵姨娘必然是有些瓜葛,难保不是她使了什么心眼,索性不再多问,只是向着赵姨娘冷冷道:“老太太教训的是,你还不给老太太和夫人磕了头,下去好生反省。明日你和何氏都来房里给夫人立规矩。”
赵姨娘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了,才忍住着气给郑家老太太和郑氏磕了个头下去了,扶着荷香怒气冲冲回了碧云苑,心里不断咒骂着郑老太这个老虔婆,还有那郑氏平日一副贤淑的模样,只当她是个好性子的,想不到也是个刺头,还要她明日再来立规矩,早知道就该咒她上一回病死了干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