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旧上海的“时代咖啡馆”,那是一个地标性的建筑,在上海十里洋场中并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会让人驻步停留。旧唱片机滑过耳际,名媛过客,流连忘返。
如今这里是里昂,同样是咖啡馆,同样有金发碧眼的法国美女,和打扮得体的法国绅士。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舒缓的钢琴乐,萦绕着浪漫和惬意。她在这里等一个人,希望他真的会来赴约。
刘光来了,很准时。
“坐吧,喝点什么,自己点,我不会说法语。”云漓江的声音很清冷,究竟是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男人低着头,看得出他眼底淡淡的失落。他一声不响地坐下,而后招来服务生,用流利的法语说了几句话,帅气阳光的法国小伙子点头走了,没一会儿就端上了两杯咖啡。
“好像全世界就我一个人不会说法语。”云漓江自嘲的笑了一下,而后才对上刘光,她继续道:“刘光,其实我并不是秦玮颉的软肋,你当初选择我,也许是错的。”
这话肯定不是避重就轻来让对方放手,而是这几日的相处,她想了很多,也许他们天生就不该被捆绑在一起。她太需要一个机会来解释自己的处境,而秦玮颉大概是不会再给她机会了,他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给她做最好的保护伞,再或者,会用别的什么方式将她撇得一干二净。
“对不起,云小姐。”刘光说这句话的时候也许是真心的,但是事已至此,所有的“对不起”都无效了。
“别说什么对不起了,刘光,我今天叫你来,只是希望你跟我坦白。”
她对面的男人沉默了。
“在SY市的时候,你就在计划整件事,你知道我跟付见生的关系,所以你让乐立飞把项目进程引到设计图纸上,就是为了成功地搭上付见生。那个设计并不影响整体布局,甚至可以说设计院并没有在这方面给‘鼎峰’难堪,是你们执意要改,乐立飞是我方的总设计师,所以他最有发言权,以至于后来我拒绝秦总去见付见生也是你们意料之中的事对不对?你们也知道除了我,秦总最有可能派出去的就是三小姐,所以她刚好跟你们达成协议,她利用我要挟了付见生,而你们暗中联络董事给她留退路,我说得没错吧?还有一点,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利用到陈素沅的,酒店的那两个电话,连续两次都是她打来的,虽然后来在静安寺遇见她的时候,她否认了,但是我可以确认,那个电话是她打到我和秦总房间的,对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夹在着太多的疑惑,如果不是她这些天一直在试图回放,她一定猜不到这么多事。
刘光自然是知道她的聪明,她能猜到这么多,后面的事,也不能算是什么秘密了。所以他才坦白:“陈小姐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那个电话是大小姐的秘书透露给她的,只是为了试探她跟秦总的关系。”
“那你们就笃定她一定会打那个电话?”
刘光摇头,“其实我并不知情,在这件事上,大概真的是他们用了一些手段。陈小姐被秦总保护得很好,我们没有办法对她下手,而她本人也是对秦家的事避之不及的,就连二小姐,几乎都没有走近她。”
“有什么办法可以逼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女人来打那个电话?我想象不出来。”云漓江觉得他没有说实话。
刘光摊手,“云小姐,我确实不知道,如果非要说一个原因的话,那大概就是和她的身世有关。我应该告诉过你,她重伤的事,秦总让我找到了她的父母。我偶尔听到她母亲和秦总的谈话,如果我没猜错,大小姐他们应该是利用了她的身世逼迫她做过些什么。其他的,我真的就不知道了。”
陈素沅的身世?
这的确是一个让她有些不敢相信,在身世这两个字面前,只有她才知道有多么难以启齿。倘若真的是同样的处境,那么陈素沅跟她之间,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了解释。
她陷入了沉思。
许久以后,刘光先开口,她说:“云小姐,我并不想伤害谁,但是这些事我做了,就不会替自己推脱。”
“你的苦衷呢?”其实她觉得自己没必要问这个问题的。
刘光摇头,“没有太大意义了,既然已经做了,就当作是我十恶不赦了吧!如果有报应,我接受便是。”
“或许你觉得应该报应秦玮颉,是不是?”
“云小姐,你真的误会我了,我当作你是在斥责我的罪状,但是我还是那句话,我做了,就接受一切恶果。”
“有什么值得你做这样的牺牲,而且,秦总待你不薄。”追根究底并不是她所愿,但是既然到了这个份上,让他给自己一个交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刘光几乎要丧气了,他低着头坐在她面前,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像一个受伤的孩子。这种几欲崩溃的状态让他就要撑不住了,他的声音低下去了,“爱一个错的人,终究是要犯罪的。”
她的神经绷了一下,然后一点点释放。
这个“错的人”,又是谁?
“我曾经以为你没有那么爱秦总,直到你第一次离开上海回东北的时候,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你是爱他的,所以不想成为他的牵绊,但是我不行,我必须要留下来,即使做的是助纣为虐的事,也必须走到最后,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同样,这也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感情,说出来,好像永远都是这般矢志不渝。
云漓江摇头,她并不认可这样的感情,所以她要说:“你应该知道秦总的性格,他不会轻易动他自己的亲姐姐。如果不是三小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也许他不会赶尽杀绝。”
“我知道,所以我劝过她,包括那个孩子……”
刘光提到孩子的时候,声音忽然就没了。云漓江反应过来的时候,居然有种倒吸凉气的感觉。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在道德和人命面前,居然都如此之轻,到底还是她看低了他们。
云漓江恢复常态,并不再多言,她站起来,往桌子上放了点钱,而后大步离开。也许她本不该来了解这个真相,秦家的事,太复杂,并不是她轻易就能参与进去的。秦玮纤和乐立飞,秦玮纯和刘光,无论他们是否能在礼教下生存,但是这样的爱情,她始终评价不了。
托尼亚放了秦玮纤,Frandy把这个消息告诉云漓江,而另一个消息是,秦玮颉失踪了。
里昂的空气中永远都有一股子窒息感,站在这个窗户前,她总是觉得没办法安静下来。她应该做些什么,才显得不那么无能为力呢?
那个傍晚,那个男人说,我不接受你的拒绝,无论你是扮演凤至,还是赵四,我都愿意接受后世的舆论。她笑骂他,真拿自己当霸主了,还后世呢?谁记得你!
时光一劳永逸,好坏总是分离得那么清晰,谁还敢奢侈的利用掉所有的好?这是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在岁月静好的假象里,他把她安抚得很好,以至于真的骗过去了。
如果我回不来,那么,“鼎峰”就交给你了。
现在想起来,这并不是一句戏言。他知道,在某一刻,也许他会把所有的承诺都变成死结。
秦玮纤就站在她的视野里,那个平日里冷漠得不像女人的女人,此刻正看着她,一言不发。她眼里有自责,也有罪恶,云漓江很想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质问她,你的良心在哪里?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这一刻,她要把所有的精力,都留下来,等他,等他……
“飞机已经安排好了,云小姐,秦先生说送你和秦小姐回中国。”Frandy再一次这么说,其实已经说了三次了,她一直没有答复。
她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周遭的一切事物,她说:“送她走,马上。”
“云小姐……”
“我不想再说第二次。”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狠意。
Frandy默然地走开了。
秦玮纤终于还是忍不住来劝她,但其实,云漓江并不想见她。
“阿颉不会希望你留下来,‘鼎峰’会交给你,以后我还是秦家大小姐,不会越出这一步。”这是承诺,在秦玮颉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这样承诺自己的弟弟:阿颉,大姐对不起你,但是我会竭尽所能保护好你守护的东西,你放心,我们等你回来。
如今,这个承诺对着那个他要守护的人,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就好比是一个刽子手,杀了你最亲的人,再来承诺会生生世世对你好一样。
没有谁会有这么大的包容度。
云漓江并没有开口说任何话,她可以骂秦玮纤,也可以鄙视她,谴责她,可是意义呢?
“我希望在我和秦玮颉回到上海的时候,‘鼎峰’还能完好无损,不然,我一定会让你们加倍奉还,这是他欠我的,也是你们欠我的,请你记住了,大小姐!”
这一句话之后,她再也没有理会任何人,走出那间屋子的时候,有眼泪滑落在脸颊,这也许真的是痛楚,谁都不可能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