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长灯明。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殿前的晚香玉已谢了，月下香气依旧惹人怜醉。

年纪轻轻的宫娥打着瞌睡守夜，被巡回的太监看到了，不免一声责骂。

忽然，殿内阵阵咳嗽传出，宫娥忙驱赶困意，匆匆入内。

一盆盆血水由宫娥匆匆端出，却丝毫不慌张，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事毕，天色渐渐放明，沿路的血迹已经一干二净，似乎方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但，私下里，窃窃私语的宫娥道出事情的真相。

“她还没死呢？”一个长相俏丽的宫娥对着守夜的宫娥问道。

守夜的宫娥显然对她的询问很是不满，“你可别这么说，好歹她也是我的主子，被别人听到可是杀头的罪过。”

俏丽的宫娥嘟一下嘴唇，心里千般想法，却只说道，“反正是个不受宠的，还是个戎狄之人，你没必要待她太好，省的遭人暗算。”

“……”

“反正我就说这么多，你自己看着办吧！”

两人不肖多说，各自做活计去了。

又是一日轮回，夜半时分，殿内再次传出凄厉的咳嗽声。

这次守夜的宫娥睡的深沉了，半托着腮帮子睡着了。

“叶儿——”虚弱无力的声音夹杂着咳嗽声从殿内传出。

宫娥方才被主子唤醒。

急忙起身进屋，直愣愣地冲着房门旁的手盆走去。

一阵香气袭来，响起一道柔弱的声音。

“叶儿，过来。”

叶儿得了主子的令，恭敬地站在白色的幔帐前。

“和贵人。”

叶儿眼眸低垂，之所以对和贵人如此恭敬，正是因为她舍身救国，和大清朝联姻的行径让她觉得佩服。

虽然，她只不过是宫女一枚，却也知道，舍身忘我的女子是最值得敬佩。

可她没想到的是，眼看着，一天天的，和贵人的身子越来越差，夜里一盆盆的血水，都是她咳出来的。

皇上将她接来，却一直放在这冷冽的偏殿里。

真不知是作何打算。

这偏殿之前本就无人问津，时间一久，寒气逼人，最不适合历经路途颠簸的女子。

“主子？”叶儿出了会儿神，待回过神来，发现，主子竟也出神了。

远远看去，漆黑的眸子并没有戎狄之人的野蛮，反而柔情似水，别有一番神韵，若是除了那一身的外族装扮，活脱脱的是个大美人。

叶儿口中的和贵人回过神，眼神不自觉的落在一滩滩触目惊心的鲜血上。

“哦，是奴才的不是，奴才这就收拾了。”

“无妨，你就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叶儿颔首，正想跪在和贵人膝头，被她制止了。

“来，坐在这里。”一双柔弱的双手轻拍床沿，语气却坚定的不由得人拒绝。

叶儿眼神惊恐，她还是知道尊卑贵贱的，口中连连说着，“主子，万万使不得。”

最后，叶儿还是乖乖地坐在床沿上。

只因主子的眼神太过坚定，能舍身救国的人，岂不坚定？

一靠近，一股香气沁入叶儿的心头。

叶儿总是对主子身上的香气很是好奇，怎么会有天生带着香气的人呢，这对她来说真是闻所未闻。

唇齿轻启。

“你是不是觉得我舍身救国，十分大义？”和贵人嘴角含笑，并没有泄露太多的情绪。

叶儿的确是这样觉得的，但是她并没有回答，主子也不需要她回答，她只需要仔细听着便是。

“错了。国于我而言，不过是附属。”叶儿一惊，不是因为主子说的这句话，而是主子眼中绝望的眼神，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

“我自出生，便是香气缠身。额娘尚在病榻，听闻我身带香气，不仅遣散所有丫鬟，更是千方百计掩盖我身上的香气。”和贵人脸色惨白，含泪看着窗户，一双哀戚的眼神让天地为之动容。

忽然，眸子一转，对着叶儿说道。

“去，把窗户打开。”

“主子，不可，您的身体还没好利索，会着凉的。”

叶儿阻拦，和贵人并未说话，双脚离了床榻，就要亲自去开，任凭叶儿怎么拦都拦不住。

“主子，我去开。”叶儿拗不过自己的主子。

一股香气顺着窗户飘出。

“我七岁那年，大病一场，身上的香气愈发浓郁，再也掩盖不住。”

“身含香气不是挺好的吗？为何？”这是叶儿的疑惑，她想不通。

和贵人短促一笑，似是在讽刺。

“世人都道身含异香实在难得，可这香气之于我便是毒药。十岁那年，我便被算计好送到蒙兀儿和亲。你可知那蒙兀儿是怎样的存在？人人嗜血，女人之于他们更是玩物，阿玛献上的美人，全数惨死。是额娘，用自己的命将我挽留住。自此，我便恨极了阿玛，恨极了天汗！”

主子的声音柔和而富有吸引力，叶儿听着听着，仿佛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等她回过神来，已是泪流满面。

“呵，可谁想到，母亲刚走没两年，他又要将我送到锡克！被送的是年过花甲的老头。我拼命地外逃，躲过了一劫，终归还是被逮回去了。”

柔弱的身躯上，一双眼睛盯着手中紧捏的玉佩，想起往事种种，不由得感慨命运弄人。

也罢，她也累了。

叶儿怎么也不会想到，主子竟会遭遇这么多事情。

不由得觉得主子愈发的凄惨。

叶儿发呆的空档，一股香艳的味道刺激着叶儿的鼻翼，郝然发现，地板上，鲜血滴滴溅落，成一朵妖艳的花。

“啊——主子！”

“来人啊——”

“快来人啊——”

秋夜，草木凋零。

粘稠的空气，沉滞在大殿之上。

群臣尽皆跪倒。

上方，威严一喝。

军机大臣张廷玉，户部尚书和珅，礼部侍郎沈德潜，保和殿大学士额尔泰，礼部尚书纪晓岚，太子少保刘墉，礼部尚书陈宏谋等尽皆不语。

国舅傅恒并不给皇帝留情面。

“臣斗胆，和卓氏一事，微臣觉得皇上做过了，对和卓氏小惩即可，没必要闹出人命，毕竟——她是回部的公主。”

除了国舅傅恒，估计是没人敢如此和皇帝说话了。

显然，和贵人一事，不止只是后宫的事情，更是涉及和回部的联盟问题，若是和贵人出什么事，自然，回部在边境会掀起不小的波澜。

“皇上，臣以为……”

“这事朕自有分寸！退朝！”

前朝震荡，后宫亦如是。

秋风萧瑟，缭乱了离人的心。

凋零的树枝在殿前摇曳，似是为即将逝去的人而哀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