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清风明月,凉气徐徐,室内静寂,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陆婧婷脸上忧伤的神情,在烛光之下清晰可见,蔡凤生拧着眉头,目光凝在床边的黑漆小方桌上,桌上隔着一直青花瓷碗,碗里有着刚刚熬好的安胎药。
这药已经热了三遍了,却依旧是分毫未动,碎玉瞧瞧看着两位主子的脸色,心中暗捏了一把汗。
眼看着汤药再一次凉掉,蔡凤生眼有薄怒,声音温醇却颇具威严:“赶紧把药喝了。”
陆婧婷置若未闻,白白的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不作声。
蔡凤生的耐心早已开始告急,举起瓷碗,猛一拍桌,浑厚的力道将桌面震出一条长长的裂纹。
碎玉被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一步,小声劝道:“大爷息怒,夫人的身子不好,经不住惊吓...”
蔡凤生的脸色冷酷了几分,冷冷的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你自己喝,还是我让你喝。”
陆婧婷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是把他当成是一团视而不见的空气。
蔡凤生没了耐心,一手端着瓷碗,一手钳住陆婧婷的下巴,捧起瓷碗就往她的嘴里灌,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陆婧婷紧紧地皱着眉,苦涩灼热的药汁顺着她的喉咙蜿蜒而下,仿佛是要一直苦进她的心里。
蔡凤生深知她身子虚弱,毫无还手之力,所以手上的力道用得并不重,但松手之后,一圈淡红色的红印还是浮上陆婧婷白皙的脸颊。
蔡凤生放下瓷碗,冷冷吩咐道:“睡觉吧。”说完,一面站起身来,一面拿起毛巾擦拭着手背上的汤药。
蔡凤生知道自己不管怎么逼她,今天也是逼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与其步步紧逼,还不如给点时间,让她自己想想清楚。总有一天,她会想清楚的。
碎玉快步走到床边,扶住陆婧婷伏在床头的身子,轻声道:“夫人,您没事吧?”
此时,陆婧必须抚著胸口才能安稳的呼吸,模样略显狼狈,她茫茫然地抬起头想要说什么,却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再没了意识……
恍惚之间,陆婧婷忽然发觉自己回到了湖州的家,院中的花草都已经开好了,祖母和娘亲正坐在凉亭内乘凉,待见她来了,便微笑着招手道:“婷儿过来。”
陆婧婷顾不得去想这是不是梦,立即抬脚向着她们跑去,谁知,才跑了几步,她的双脚就不听使唤地僵住不动了。
祖母和沈氏远远看着陆婧婷,一直笑着在招手,好像并无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儿。
不一会儿,哥哥陆靖南牵着妹妹婉婉的小手,来到陆婧婷的身边,笑着问道:“你怎么站着不走了?”说完,陆靖南向她伸出手道:“来,婷儿咱们走。”
一旁的婉婉也拉住她的衣摆,嘟起粉嫩嫩的嘴唇,喃喃道:“姐姐带我去摘花,好不好?”
陆婧婷极力想抓住哥哥伸出来的手,却无奈她如何用力,身体就像是被定住一样,动弹不得。
“哥哥...”陆婧婷蹙起眉,哽咽道:“哥哥...帮帮我...”
陆靖南只是含笑看着她的脸,眼神一如往常般的清澈温和,待见陆婧婷迟迟不动,他忽然笑了笑,牵着婉婉的手先走了,只剩下陆婧婷独自一人站在原地。
陆婧婷急得就快要哭了出来,随后陆竚也笑着从她的身边跑过去,大家陆陆续续地都跑过去了,就只差她一个人了。
陆婧婷看着家人齐齐地望向自己,满脸困惑道:“婷儿,你怎么还不过来?”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陆婧婷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明明就在眼前,可偏偏自己就是够不到,摸不着。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身后忽然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陆婧婷回头看去,只见江淮扬正站在她的身后,神情愁苦道:“婧婷,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陆婧婷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脸上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淮扬,你来救我了,是不是?”
江淮扬的神情憔悴不堪,就像是久治不愈的病人似的,他看着陆婧婷的眼睛,眼神中充满了心疼和困惑,“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家?”
陆婧婷忙道:“我被蔡凤生囚禁起来,逃不出去,我没有办法。”她的话还未说完,只见江淮扬的脸色忽然一沉,他伸出手指,指着陆婧婷的小腹道:“你怀孕了?”
陆婧婷闻言一惊,连忙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的小腹不知何时,忽然高高隆起,就像是一个即将临盆的产妇。
陆婧婷惊慌不安起来,她看着江淮扬,想要跟他好好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江淮扬的脸色瞬时铁青,一改之前的情深意切,皱着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深地厌恶道:“你居然背叛我!”
陆婧婷连连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淮扬,听我解释给你听。”
江淮扬冷冷道:“陆婧婷,你居然怀着蔡家的孽种,我永远无法原谅你,无法原谅。”
陆婧婷忙道:“淮扬,我是被逼的,我没有办法。请你不要放弃我,请你救我回去,我想回家...”
江淮扬略显空洞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不,婧婷,你再也回不去了。”
听了这话,陆婧婷的心顿时发凉发颤。
江淮扬皱了皱好看的眉,一脸愤怒地转身离去,沉声说道:“你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陆婧婷在他的身后苦苦挽留他,结果却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越想越远,知道消失在一片浓重的云雾之中...
陆婧婷不敢相信,她看见的听见的一切,就在此时,原本正在凉亭内等待着自己的家人,也忽然消失不见了,熟悉的庭院,满院的鲜花绿草,渐渐都被一阵浓雾覆盖住了,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不清的虚白。
再醒来时,陆婧婷依旧沉浸在方才那个虚幻缥缈的梦境之中,虽然是不真实的梦,却也让她和家人有了一次短暂的相遇。在梦中大家看起来一如往常,只有江淮扬不同,他充满了愤怒和困惑。
陆婧婷无法忘记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和他说过的话:“你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依她现在这副模样,就算真的能回到江淮扬的身边,怕是也再无法与他像从前一般相知相伴了。
陆婧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摸到了一脸冰凉凉的泪水。
碎玉守在床边一夜未眠,刚想要闭着眼睛歇会儿,就听身边传来细微的动静,睁眼一瞧,发现陆婧婷满脸泪水地坐在床上,不免心惊道:“夫人,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陆婧婷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只觉得痛苦万分,她咬着嘴唇,眼泪继续扑簌簌的往下掉。
碎玉见了,忙凑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夫人,您做噩梦了是不是?您别怕,有奴婢在呢。”
陆婧婷垂着头,嘤嘤地哭着,仿佛是要把多日来积攒的辛酸,统统地宣泄出来。
碎玉看着心疼,双手扶着她的双肩,好生劝道:“夫人别难受了,奴婢知道您心里委屈...”
陆婧婷哭了好一阵,忽然看向自己的小腹,伸手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随即又极为嫌弃地收回了手。
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从身形来看,还看不出半分异样。碎玉见她神情有变,忙道:“夫人,您一定觉得饿了吧,奴婢做了燕窝粥,您多少吃点吧...就算是为了孩子。”
陆婧婷闻言,悠缓地摇了摇头:“他不是我的孩子,他不是。”
碎玉低语道:“这孩子是您的亲生骨肉,您难道忍心让他受罪吗?大夫说头三个月最重要了,您的身子本就不好....”
看着陆婧婷小口小口的喝了粥,苍白的脸上稍有了血色,碎玉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
陆婧婷原本以为自己恨极了腹中的孩子,每天只是生生熬着过日子,无悲无喜,一声不吭。大夫吩咐吃什么药,她就吃什么药,碎玉端来什么菜,她就吃什么菜。只是,孩子在她的腹中慢慢长大,她的心也一点点地软了下来。
三个月过后,陆婧婷的小腹微微隆起,因着身边人的小心伺候,她腹中的孩子长得很好,大夫连看了好几次,都说胎心强壮有力。
蔡凤生听着胎想安稳的消息,心情大好,只是碍于陆婧婷对自己的态度,并不经常过来探望,只是每天早晚两次,固定派人往这边来送东西,吃的用的,应有尽有。
碎玉看着那些布料甚好,便寻思着给未出生的小儿做两件新衣裳,只是她的手笨,又没有拜师学过,每年缝了拆,拆了补,白白糟蹋了不少衣料,却也未能作出一件像样的。
陆婧婷见她的手指被针刺得又红又肿,不免微微沉吟道:“你无须白费心思了。这些东西,会有人专门负责备好的。”
碎玉面上一红道:“奴婢知道自己手笨,让夫人看笑话了。只是奴婢一心想着给小主子尽点心意...”
人心都是肉长的,连碎玉都对未出世的孩子多加疼爱,更何况是身为娘亲的陆婧婷,只是她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能对这个孩子太好。
陆婧婷看着碎玉一脸窘迫的样子,微微沉吟道:“好了,你把料子拿来我看看。”
碎玉闻言,心中一喜,连忙笑呵呵地捧着料子,一一呈现给陆婧婷过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