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宫殿气势恢宏,无论什么时间,只要有一点儿光线,那顶上的琉璃瓦都能够显露出流光溢彩的气象万千,隐隐一层光晕若那海市蜃楼的奇景让人目眩。宽敞笔直的大道直通天命宫的大门口,那正殿前面的白玉石阶看着都要比普通的白玉多上几分光彩似的,拾级而上,好似踏云而升。
左右的花园子里原应该有不少的花草,天天都有人打扫才是,但这段日子,琉璃山庄被封,将近两个月无人打扫,那娇贵的花木到底太娇贵,已经有了枯萎的现象,院子里肥沃的似乎还能够看得到一些血红的土壤上很快长出了一层茸茸绿草来,好似毛头和尚急色,有那么几分青荏的浮躁妄图迅速取而代之。
零落的花瓣散在地上,有那么几片红艳艳的卷了枯黄边儿的被风吹到石阶上,残红满地,芳华流散,陡然生出一股子凄凉意境来,再看那景色,美轮美奂不假,却也在林中蝉鸣鸟叫之中成了枯萎的花,死寂之气弥漫。
“可惜了……”
俯身拾起落在桌脚旁的金樽,曾经盛过琉璃红那样的美酒,即便酒杯倾倒,残酒泼洒,那残余在杯底的一点痕迹那一抹红还是能够让人判断出这杯中曾经盛放过的美酒是怎样的残艳如血。
“这里曾在设宴,主宾……四人。”加上主位总共五张桌子,有一张十分整齐,没有使用的痕迹,客座其余三张桌子中即便有一张被掀翻了,还有一些器皿被顺手摸走造成了大殿之中的散乱,却还是能够凭借一些东西判断出来某些事情。
环顾一圈,何书很快得出了判断:“琉璃山庄主人当时应该在宴客,事发突然,他们必然都是毫无准备的……”目光落在周围干涸成褐色的血迹斑块上,“虽有血色,却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琉璃山庄主人武功不弱,而能够被他奉为座上客的,武功必然也是不弱,再差想来也不至于束手就擒,也许,用了药。”
说的是“也许”,何书的口气却分明是肯定的意思,话到这里一转,有了几分遗憾,“不知是什么药——能够做出添寿丸那样的药,琉璃山庄主人必然对药很是精通,连他都发现不了的迷药,必然不是凡品。”
“那个人,几时用过凡品了?”
哂然一语,青年并没有多谈的意思,随手放下金樽,脚步不停,继续往后堂走去,才转出一道水阁,脚步一顿,目光看着前方的三个人。
“这琉璃山庄可真不小啊,我看跟皇宫也差不多了,还真是天高皇帝远了,这么嚣张!”
年轻人的说话声音中暗藏着崇拜佩服的感情,稍显稚嫩的面相挂着灿烂的笑容,爽朗的声音老远便可以听闻,左顾右盼的双眼没一刻安分,脚步却龙行虎步,举止之间尽显大气,居移气,养移体,能够有这样的气质,一看便知家教不凡。
走在年轻人身后的是一个翩然书生状的白衣青年,顶多二十来岁样子,一把扇子在手上转着,脸上三分笑,看似亲近,却又似有几分距离,朦朦胧胧好像隔着什么的感觉让人不太舒坦,但细看过去,他那笑容又分明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和煦。
“乾坤之下,气运正盛。可惜了……那样一个人!”
二十来岁的青年做摇头叹息状,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取代了笑颜,对着这一片尚存着威势的金碧辉煌,这一声叹息中也算有几分真诚。
“逆水行舟终不易……气运未尽,怎能逆了那潮流呢?”
“你又在说什么,神神叨叨的,成天‘气运’‘气运’的挂在嘴上,没一句实在话,难怪你不招女人喜欢了。”
“是吗?”挑眉而问,得到一个点头肯定之后,扇子啪地敲过去,还在小路上,两个人便开始打闹起来,一个会武功而没用,一个不会武功而脚步沉重,一个有意相让,一个意在玩闹,你来我往,虽是偏移了道路,却也自有乐趣。
这两个人走了开,后头那一人便露了出来,小路狭窄可容两人并肩,那两个挡在前面的时候,后面的第三人只是隐隐有个头冒出来,那两人一走,这脚步轻盈的少年便显出独特的风姿来。
十几岁的少年眉目俊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是留给人最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一眼看过去,你会忽略了他的容貌,只注意到那一双眼,不容混淆的黑白。
些许锋芒隐藏在眉宇间,因为年轻,还不会收敛锐气,因为年轻,眼中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浑浊的眼睛好像雨后的晴空,澄净而漫无边际的朗润。
见到了路一端的青年和小厮,少年拱手为礼,嘴角一翘便有了两分和气的笑,并没有多言的意思,很快转了眼,冲那践踏花草的两人喊道:“别闹了,都不怕人笑话,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是年过半百的了,怎么还跟顽童似的。”
“什么年过半百,我才十八!”年轻人魏景阳一惊一乍的样子仿佛永远没有定性,多亏了他面相稚嫩,把他再看小一点儿也不怕。
青年洛辰的抗议声紧随其后:“我也才十九好不好,莫良你到底会不会算数,十八加上十九,等于五十吗?”
用得着为这个较真儿吗?少年莫良吐槽无力,两位,他这句话的重点不是在“年过半百”上好吧!
“呵呵——”在旁观望的青年忍不住笑起来,那少年无奈的表情真的很令人有愉悦的感受。
在“囧”这个字还没有被象形化成为表情符号的此时,他还不知道那少年的表情完全可以称之为“囧”,巨囧巨囧的。
何书的嘴角也有了小弧度的扬起,都是年轻人,心理上便觉得亲近,见他们在一起打闹,虽觉得无聊却也羡慕他们感情好。
“见笑了。”莫良拱拱手,对陌生人看了同伴笑话这件事颇有几分尴尬和无语。
“在下洛辰,不知两位是……”手指从耳边的长发滑下,扇子展开,侧立,还不懂poss这个舶来词的洛辰已经很自觉地摆出了一个自己常用的美姿,自以为很有文士风范很能够唬人的姿势。
“在下魏景阳。”魏景阳跟着见礼,他随着莫良的样子大方拱手,灿烂的笑容没心没肺,眼中的好奇不加掩饰,直白地问,“你们也是来找添寿丸的吗?”
洛辰以手加额,他怎么会跟这货成为兄弟,有这样自揭来意的吗?没问到别人,先把自己的底给卖了,他可真坦诚!
三人行的路上见多了类似的事情,莫良从诧异到习惯,从习惯到平淡,如今已经能够神态自若地一笑,不理会那句问话自我介绍了。
不同于洛辰和魏景阳的无人得知,飞羽剑莫良这个名字还是有些人知晓的,怎么说也在江湖上得了一个名号,又是新近炙手可热的少侠,还是有人听过的。
“飞羽剑莫良?”何书眼睛一亮,他也是用剑的,对同样用剑的人都有些耳闻,“我听说你的剑与旁人的不同,是短剑还是有特殊形状?”
兵器中没人规定刀剑尺寸必须是怎样怎样的,除非是制式兵器,一抓一大把那种,不然各家的武器都会有些小的区别,如剑,宽窄长短轻重,都是随各人的。
“是……有些不同。”这样的问题其实有些突兀,莫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语意踟蹰。
“何书。”青年呵斥一句,何书自觉失礼,歉然退后,青年微笑解围,“何书也是用剑的,早就听闻飞羽剑之名,触及所好,难免跃跃欲试,失礼了。”
莫良一笑,摇头表示并不介意,却也不就此多言。
“我姓穆,正是来此寻添寿丸成药及其方子的,三位既也是同求,不妨同行。”
“不了,我们来了有一会儿了,什么都没找到,正要回去,改日再来,穆公子自便吧。”洛辰拒绝了这个提议,目光在青年身上徘徊了一会儿,似笑非笑的神情有几分玩味。
魏景阳一贯粗神经,却也觉得这陌生人虽笑着却不是好相处的那种,连名字都不说的,何必同行?听得洛辰拒绝,他也顺着说了一句:“正是,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找吧!”
莫良充当背景板,什么都不说,只注意到那青年身后唤作何书的小厮目光不悦,嘴角的笑容微收,暗自戒备。
青年目露可惜遗憾之意,正要告辞离去,他身后的小厮何书上前一步问道:“不知你们可曾找到那添寿丸的方子?”
“没有,我们也是才来不久。”魏景阳讲话不过脑子,一句话就泄了底,跟洛辰适才所言相冲突,说完觉出不对,再看洛辰,那位正在翻白眼没空看他。
“若是几位有寻到成药或是方子,还望告知一声,这药于我家少爷有救命之效,不得不求。几位若能告知,自有厚报。”何书郑重说完再行一礼,神情极为认真,眼中并没有怀疑之色,这一句极易引起冲突的罗嗦便就此揭过。
洛辰笑眯眯地应了:“自然,自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虽不信佛,却也知做善事总会有好报,救人之事,若是力所能及,何乐不为?依我看,穆公子并非短命之相,还请宽心。”
青年眉心微蹙,目光疑惑,洛辰善解人意,主动解释道:“我不懂医术,却懂相术,于相面一事上还是有些心得的,穆公子只管信我的话,宽心安养,若有转机……必在一年之内。”掐起指头凝神细算的模样不带丝毫笑意,却更为可信。
“借君吉言。”青年如此答道,在何书欲细问的时候抬手止了他的话,目送三人离去,远远的,还能够听到那魏景阳低声问:“你真的看出来了?不是骗人的吧?……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也信了他的话?我怎么都觉得不可信……”
“少爷——”何书不解地看向自家少爷,为什么不再问问?
青年眼中的华彩一瞬即逝,眸光一转,“那药还有多少?”
何书被这突然一问问懵了,想了想才道:“依少爷的用量,约莫是三月一丸,瓶中还有五丸……啊,也就是一年左右的分量……他刚才那么说……”
回头去看那人离去的方向,曲径蜿蜒,一丛半枯萎的花木在荷池之侧,路径通向花丛中,不见去处,那片白衣已然不见。
“也许是巧合吧。”青年浅笑,常年重病在身,早知寿数不永,对许多事情他都能看淡,唯独……指尖掐在掌心,唯有他才知道自己的心跳适才快到什么程度,淡然的表情下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一年,再等一年又何妨?
“我去,我去问个明白!”何书一激动就要去追,这巧合总也太巧了一点儿吧!就好像……好像少爷发病之时那个人突然寻上门来说有办法延长少爷的寿命一样,若非早有大夫说了少爷并非中毒,确实是生了不能医治的病,怕是……
一错眼,何书已经奔出数米远,青年高声喝止:“回来!”
何书顿住脚,犹豫一下,怏怏而回,这会儿可能根本追不到人,放少爷一个人在这里不太妥当……若真是相术,怕是也解释不清楚什么,许是真的巧合?
“有些事问了也是白问,若他不想说呢?若他与你解说相术呢?若他只是胡说呢?”青年一串问,见何书默然无语,似有黯然之色,方缓和了语气道,“既然是好话,咱们且这么听着,抱着个希望也是好的。我还要往里面寻寻,看有什么东西没有,你可还要跟着?”
“要跟!”何书毫不犹豫地回答,“少爷去哪里我是必要跟着的,已经遣了护卫回去,若是我再不跟在少爷身边,如何放心?”
“既如此,继续往前走吧,咱们去看看烧掉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庄子必然有几处机关陷阱,你于此道多少有些了解,且找找看,若是侥幸找到那药方,也不必理会那一年之说,岂不更安心?”
“少爷说的是。”何书点头应声,跟在青年身后,顺着小路往那三人来时的地方走去。
琉璃山庄门口,回望身后敞开的那两扇闪闪发光的大门,魏景阳脸上的神色颇为感叹:“这是从哪里找来的石头做的门啊,真是耀瞎了人眼!”
“魏景阳……”洛辰手指比划着在他眼前晃了晃。
“干什么啊?”魏景阳拨开碍事的手,一脸不解。
洛辰故作恍然:“原来还没瞎啊!”
“你才瞎了呐,好好的咒我做什么,我又招惹你了?”魏景阳炸毛,眼睛瞪大了些。
“呵呵,原来不是人眼啊!”洛辰笑语。
魏景阳愣了一下,联系到自己的话才反应过来这人拐着弯儿地骂自己,怒容上脸,“洛辰,你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倒是吐一个我看看啊,狗儿!”洛辰已经蹦出一丈地去,扇子一挑一挑,好似在说“来啊来啊”,那副很像是逗狗的神情……
“去你的狗儿,你才是狗儿!”魏景阳骂人的话少得可怜,好在武功是不错的,怒起来也忘了平日的约定,冲上去就要揍人。
莫良叹息一声上去劝偏架,拽住魏景阳让他不要冲动,心里暗叹,师兄啊,我的好师兄,你又没武功,又打不过,能不能不要干这种招猫逗狗的事情,真把他惹急了,总有你吃亏的时候!
是仗着自己在才这么有恃无恐吗?也许,应该表扬一下魏景阳的不记仇?从来不在私底下报复,当时事当时过,是个好品质?
莫良苦笑,再跟这两个待下去,他肯定要老十岁不止,一天老一岁啊有木有?!分明我才是最小的那个吧!就算是少年老成,也禁不住这么跟你们折腾,跟着操心擦屁股什么的,那是老妈子干的事吧!
“我说,你们都多大了,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打打闹闹的?”
“莫良,你未老先衰了吗?我不是才说了我的年龄,这么年轻就记性不好啊?”
“莫良,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别拉着我,我这回要是再让着他,我就不姓魏!”
“不姓魏姓什么,小心你改了姓,魏大人捶你。养子不孝,徒呼奈何啊!”
“……”
我错了,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插话的。莫良这样想着松了手,魏景阳收势不及一个拳头揍在了洛辰的脸上,洛辰嘴角一歪,顺力倒地,魏景阳没有继续打,而是讶然回头质问:“你怎么不拉着我了?”
“你怎么不拉着他?”
同时响起的一声有些走调的声音来自于正在起身的洛辰,魏景阳上前搭了一把手,把洛辰拉起来关切地问:“没事吧,一时没收住劲儿!”
面对两人质问的莫良没等回话又看到这一幕兄友弟恭的和乐画面,眼角一抽,悟了,我真的错了,这两个压根儿不需要自己劝架,分明是越劝他们越来劲儿!这么说,以前那么“热闹”也有自己劝架的缘故了?!我这一路劳心劳力为哪般啊!早放手不就得了吗?
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有志一同把矛头对准了自己,莫良甩手调头,走得干脆,什么故人之子,去他的!什么帮忙求情,去他的!他真是疯了才要跟这两人一起去洛京,什么老太君,什么添寿丸,关他屁事啊!
身世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天不知道,十几年不知道都长这么大了,以后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亲情什么的,有师傅就够了,师兄,我小时候他真的给我擦过屁股吗?没印象啊!
“莫良,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不想知道刚才那位要用添寿丸延命的穆公子是谁吗?”洛辰站起身,脸颊上些许红肿完全不影响他的俊秀,细长的眼半眯着,嘴角微带几分神秘的笑容,狐狸似的狡猾呼之欲出,眼底的精光时闪,语意悠长。
莫良脚步不停,管他是谁,陌生人而已,了大不起下次再见的时候知道有过一面之缘,难不成还跟自己有关吗?
“他跟你有些关系哦!让我算算,说起来,他可以说是你的表兄弟呐!”
莫良停住脚,转过身来,眼中带着狐疑。魏景阳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一听至此就来了兴趣,至今为止他还不知道那个“故人之子”到底是哪个故人呐!好奇存在心底,猫抓似的难受,他都问过好几回了,得到的答案都是“天机不可泄露”,郁闷致死啊有木有?!
“是么,那穆公子是什么身份?”魏景阳先一步问出,莫良虽没问,但他也露出了倾听的神态,显然是有几分好奇的。
人嘛,怎么可能会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小时候的孩子最常问的也让大人最不好回答的问题大约就是“我从哪里来的?”吧!
一句“生出来的”通常不足以解惑,尚有后续疑问,而对从没见过父母的孤儿莫良来说,父母虽是个模糊的概念,也同样是值得追寻的问题,不知所生的遗憾总是让人怅然若失。“人人都有父母,我的父母又是谁呢?他们又在哪里呢?”——这样的问题一直存在心底,若能够知道答案……若是能够知道答案,也许可以问问为何自己会成为孤儿?
嘴里有些苦涩,没有父母,到底是一种缺失,让人有些在意。
也许他是骗人的?师兄最会骗人,他说真话和说假话的样子根本分辨不出。
也许他说真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人劫囚救自己了,有必要还抠着“故人之子”的谎话不放让他去帮魏景阳求情吗?他都已经脱身了不是吗?
犹豫,期待,不安,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着等待答案,莫良也不知道自己跟他们一路走来的目的到底为何了,真的是帮魏景阳说一句好话吗?还是……认亲?
“哎呀,我脸疼,嘴疼,说不出话了!”洛辰歪着嘴,显出几分无赖来,抓住莫良的胳膊,把全身的重量倚在他身上,一副体弱无力的样子,似乎连手上的扇子都拿不住了,低垂着。
就知道……我就知道……再度冷下来的脸连生气都无力,莫良的手紧了又紧,还是没有不顾师兄弟情谊把胳膊上这货给甩出去,认了吧,谁让他是师兄呢?忍了吧,谁让他是师兄呢?
希望一下子失望的感觉真不好受,魏景阳的嘴角抽搐,自言自语:“我刚才怎么就不下手再重点儿呢?”
不停往身上拉仇恨的洛辰丝毫没有危机意识,低着头眨眨眼,可惜啊,不能够仔细欣赏这两人的表情……算了,以后还有机会!逗魏景阳炸毛,看师弟变脸,都是很有趣的事情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