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 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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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权势,所以才这样吗?

因为法制不健全,所以才这样吗?

因为没有武力慑服,所以才这样吗?

是不是只要比别人的拳头大就可以随便打人,只要不闹出人命,就可以了?就算是闹出人命了,是不是也可以像红楼梦中的薛大傻一样仗着权势招摇过市,以此为荣?当然,他的那种方法并不好,找下人顶罪什么的,并不是多么罕见的事情,比起托称死了更有说服力。

而对那些江湖人来说,他们甚至不用考虑找下人顶罪的问题,因为死了的不是有点儿家底的乡绅之子冯渊,而是平民百姓。又或者,死了的会被人追究也无所谓,轻功绝佳一走了之,不过是背井离乡而已,就算有户籍制度又怎样,现代都可以伪造身份证件,何况是古代那防伪不怎么过关的户籍?

有些人死了都没人过问,有些人,打死人没人敢问。这其中间隔着权势富贵的差距,也许,还有武力?

平民百姓的生活,也许并不能够平淡如水。被称之为“意外”的事件总是出其不意。

韶韵并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她喜欢的是按部就班的生活,该上学的时候上学,该结婚的时候相亲,从来没跟父母拧过,所谓的青春期逆反心理更是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出现过。

在有指导的情况下,她会做好安排的事情,不会减少该做的,也同样不会超额完成,她的周围好像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框子,一举一动都在这个框子的范围内,遵循社会伦理法律道德,不会踩边不会出格,普通到挑不出一点儿出彩的地方,如同沙砾一般默默无闻。

现代社会的法制健全,至少一个普通人是很少能够见到社会的黑暗面,什么打黑扫黄之类的往往都是报纸上的一段报道,对普通人的生活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所以韶韵还是第一次这样思考,思考自己所在的社会是否足够安全。

在那个法制的社会,在那个知道杀人是死罪的社会,仍然有杀人犯铤而走险最后伏诛,那在这个杀人很有可能逃脱罪责的社会,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是不是更有随时掉脑袋的危险?

书上说的大侠怎样怎样,却没有人说大侠身边的过路人怎样,也许那个大侠铲黑除恶的时候,他身边的路人甲乙丙丁就成了炮灰呢?

她听说过的杀人事件,不是还有一起茶寮小伙计被一剑捅穿的吗?若不是那小伙计的心脏天生长错了边儿,那人就是死的了。

相较于那个倒霉的小伙计,自己脖子上被掐了一下,陈老汉被踢了一脚,是不是可以说那些江湖人已经很有良知脚下留情了呢?

韶韵还不知道那商队的人是做什么的,却已经定义其为江湖人,事实上这个江湖人的定义很广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的定义太模糊了,经此一事,韶韵自己把江湖人定义为会武功的人,于是那商队的人就都成了江湖人。

一路郁郁,脖颈被掐的地方迅速红肿起来,韶韵开始还不觉得,等到晚上住宿的时候才发现嗓子干疼,有些难以开口,陈老汉善解人意地跟村人要了草药,他们今晚仍然借宿在一处村落里,官道附近,这样的村落民居不少,有很多都兼营借宿的生意。

“抹上一些,这草药看着难看,效果却好,都是老方子了,咱们村里人都是用这样的药草治病,像这样的淤痕抹上一晚上,明天就能够好很多。”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说着抿着嘴把砸得稀烂看不出原物的糊糊抹在韶韵的脖子上,凉凉的很是舒服的感觉,让韶韵稍稍信任了一些,配合地把头扬得更高。

白皙的肌肤上那一圈肿起来的青紫很是吓人,边缘还能够看到清晰的指印,一旁近距离观看的年轻媳妇啧啧出声:“那些江湖人,真不是个东西,对个小姑娘都能够下这样的狠手,莫不是要掐死人吗?”

陈老汉在一旁桌边儿坐着,一边跟精神矍铄的王姓老爷子对饮,一边说着今天的遭遇,闻言道:“可不就是想要掐死人么,要不是老汉我扑上去求情,看那人的样子,是定要掐死了事的,看那男娃娃年龄也不大,十几岁的样子,青衣小厮,出手竟然这样狠,我们又没有招惹他们,一上来就要要人命,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无妄之灾!真是无妄之灾!”

闷闷地咳嗽了两声,揉了揉胸腹处,那个青黑色的脚印,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恐怖,幸好骨头没断,现下上了药又喝着活血的酒,想到怀里沉甸甸货真价实的银子,心情却也不是很糟糕,至少说起那件事情已经少了害怕,反倒有些浅浅的骄傲,能从那些不讲理的江湖人手中逃下命来,可是值得炫耀的经历。

这样的经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说出去也是谈资啊!

听到陈老汉夸大了自己的作用,韶韵抿唇不语,何必说破呢,他还不知道这场无妄之灾是因为自己的失言,若是知道了……

目光微沉,既然他不知道,这一点就不要说破了。

“多亏了爷爷了!”韶韵附和地来了一句,说话的时候嗓子有些疼,也许是因为有人关心的缘故,嗓子也跟着娇气起来了,那疼痛感路上都不怎么引人注意,这会儿却有点儿不能忍受了。

“多喝点儿水,可是嗓子难受?”看到韶韵嘴唇干干,年轻媳妇一脸心疼地递过了一杯水来,韶韵谨慎地湿了湿唇,秀秀气气的样子让老太太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可怜的孩子,可是倒霉,怎么碰上了那等不讲理的……”

因为这个话题,这一次的住宿比起上一次显然多了不少的热闹,韶韵没有等陈老汉吃完酒就被年轻媳妇领到自己的屋子睡了,人家好心怕自己会害怕,韶韵也不能不领这份好心,只是这户人家与陈老汉明显是相识的,她心底里多少有些提防。

陈老汉孤身一人已经让她处处小心在意,如今又有了这些认识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合谋害人的事情?因为陈老汉求饶而付出的信任若蜗牛的触角,一触即收。随时随地对外界保持着警惕和戒备,那种不信任的感觉仿佛是出自天性,与生俱来。

这一次韶韵并没有傻傻地准备熬夜,而是早早就睡,争取在后半夜大家都睡得最沉的时候能够清醒,那些想要趁夜做坏事的都是捡着后半夜来,这一点是以前看小说总结出来的经验,却不知道是否对现实情况有效。

不管有效没效,韶韵就准备先这么信着,艺术源于生活,即便小说都是虚构的,总也有一些是可取的吧!

计划是好的,变化是快的,等到再睁眼已经是早上了,外面才蒙蒙亮,身边的人就已经起床了,被年轻媳妇的起床动作惊醒的韶韵并不出声,眯眼看着那年轻的媳妇小心翼翼地下床出门,随手关上了房门,她才起来,把放在一旁的外衣套在身上,把窗户拉开一条缝隙,深深呼吸了一口晨起的清新空气,混合着鸡屎味道牛骚气的晨间空气有清新也有臭气,构成特有的农家风味。

“老陈头,不是我说你,不要舍不得那点儿钱,好歹这趟是去河阳府的,到了河阳府你再找大夫看看,那些江湖人下手,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暗伤,咱们这村里的赤脚大夫也就能糊弄一下普通的毛病,若是深了,还是要大府的大夫才能够看得好。”

语重心长的话语顺着风飘来,韶韵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王老爷子起得不比媳妇晚,正跟陈老汉在牛车旁边忙碌着,瘦弱的牛吃着陈老汉喂给的新鲜青草,不时哞哞两声,被摸摸牛头,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明明是为了赶走在眼皮附近乱转的蚊虫,看起来却似对人打招呼一样,好像在说“哈,我看到你了”。

王老爷子负手立在牛身边,时不时抬手拍一下牛身,陈老汉则专心致志地喂牛,对这句关切的话不说充耳不闻,却也答得模糊:“知道了,我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吗?绝对不会有事的,就是被踢一脚罢了,当时挺疼的,觉得都上不来气,后来也就好了,上了药睡了一觉,就更好了。”

在自己的胸膛上拍了两下,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结果却起了反效果,咳嗽了起来,陈老汉的脸上因咳嗽而有了些晕红之色,不自在地掩饰道:“早上风有些凉。”

“你就嘴硬吧!”王老爷子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满之色溢于言表,却也不再多劝,转身往里走。等他走了一会儿,陈老汉把手上一束草都喂给了牛,拍去了手上的草屑,抚摸着牛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韶韵在屋子里皱了眉,却是因为看到了陈老汉头顶那未曾消减分毫的灰气,并未增多的样子多少能够让人安心一些,但是才一天而已,没有增多也不代表什么,更何况自己都是依靠目力判断多寡,无从测量,也许会有视觉上的误差,又或者记不住昨天的模样,少了对比的明晰。

年轻媳妇在院子里喂了鸡,又去厨房做饭,等到一股饭香飘起,韶韵的屋门被推开,闭着眼装睡的韶韵被叫起,揉了揉眼睛跟着年轻媳妇去院子里洗漱,大缸里舀上来的一瓢水水面上有着细小的浮尘,韶韵把帕子打湿,草草擦了一遍脸就当洗过了。

出门在外,总是不如自家好,至少自家洗脸什么的她都是用温水的。

因了陈老汉跟这家的熟悉,韶韵和他也能够跟主人家同桌吃饭,男女分桌,大桌子上,王老爷子和他儿子坐在首位,陈老汉坐在客座。一边儿另开了一个小桌,老太太坐在主位,年轻媳妇拉着韶韵坐了下首,饭菜都是一样的,就是女桌这边儿看着碗碟都要小上一号。

早晨的饭菜肉是没有的,一大锅粥配上窝窝头和咸菜,还有一盘新炒的青菜,是多了人才特意做的,绿油油的颜色看起来就没有油水。

韶韵是看着一碗碗粥从大锅里盛出来的,即便如此在喝粥时候还是把碗转了一边儿,她从出家门就没喝水,这会儿早就渴得不行了,反倒是对窝窝头的需求少一些,就着黑乎乎的小咸菜,喝了一碗粥填了肚子。

“不多吃点儿,稀粥可不顶饱!”年轻媳妇见她吃得少,劝了一句就要给她递窝窝头,韶韵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吃饱了,真的,我饭量自来就小,又是夏天,总是食欲小。”

“什么食欲小,就你们城里人才闹这一出!”年轻媳妇笑了一声,也不再劝韶韵,面上看不出有什么不满,老太太话少,只瞥了韶韵一眼,也没吭声。

韶韵略觉几分尴尬,这村里人吃饭可不讲究食不言那一套,这样子,别是生气了吧!让别人不高兴了,韶韵的心里就添了几分忐忑,正坐着不安的时候,陈老汉那边儿呼噜呼噜吃好了,一拍腿就起身,“我吃好了,这就走了,等回程的时候再来你这儿坐坐,这会儿就不耽搁了,我还要送这小姑娘去他爹爹那儿呐。”

“行,我也不留你,你去吧,有什么话咱们回来说!”王老爷子也就是这么一说,河阳府是大府,谁知道回程的时候陈老汉会不会又有了要拉的活儿,他们也就是这样一趟趟熟悉起来的,每次陈老汉往返都会带人到这里住宿,也算是老交情了。

陈老汉爽快应下,韶韵跟着起身,两人来到外头,王老爷子的儿子帮忙把牛车牵到门外,陈老汉接过了手,“行了,我来吧!”

王老爷子往外走了两步,送了送,韶韵眼尖,看到陈老汉给王老爷子塞钱,王老爷子也不推拒。两人虽是熟悉,却也是因了这借宿熟悉起来的,按理说这借宿的钱都是坐车人出的,他没道理不收,就算他不收,也不给陈老汉省钱不是?

韶韵暗暗记下,两个晚上的住宿钱还要加上路费,这些可不是包含在那十两银锭子里头的,她可不能因为忘记而赖账。

陈老汉看到韶韵不语,只当她惦记爹爹,赶起车来还不忘安慰两句:“今儿咱们出门不晚,肯定能够跟上的。”

“嗯,我知道的,我信爷爷。”

韶韵应声,早上又上了一回草药的脖颈没有昨天那么疼了,轻轻柔柔的话语风吹即散,其中的水分多少无人知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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