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押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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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不能不去吗?韵儿一个人在家,心里头会害怕的。”

可怜巴巴的眼神充满了留恋不舍,手上的包袱一头已经被韶志拿在了手中,另一头却还被小小的手指勾着,韶韵迟迟不松手,长条型的包袱拉锯一样横在两人中间。

“韵儿乖,不是还有石婆婆在吗?爹爹已经跟她说好了,这几天让她看着你点儿,家里也别开火了,只管到她家去吃。”韶志说的时候理直气壮,完全没有想到白吃别人家东西是多么不合理的事情。

手掌在韶韵的头上揉了揉,把那一头顺滑的半长发揉乱了,又重新顺整齐,拍了拍韶韵的头,“好了,松手,别让你丘八叔叔等急了。”

丘八等在门口三步远的位置,脸上不耐的神色在韶韵望过来的时候收敛了一些,却还是皱着眉有几分不喜的样子。

韶韵目光一颤,手松开了,在他们的眼中,自己现在的表现除了娇滴滴之外,还有些无理取闹的惹人厌吧!

抬着头,看着韶志头顶上徘徊不去的红色气柱,那愈发粗大鲜明的颜色分明不是自己的错觉,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这一行,一定有与杀人有关的风险呢?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曾经看武侠小说的玩笑话浮上心头,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如果红气预兆的是这个,她真的能够看着自家爹爹行走在刀刃上吗?万一一个不慎,杀人不成反被杀,岂不是……

对可能死在爹爹手中的人,韶韵心中没有半分感觉,但是想到爹爹可能死在他人手中,眼中莫名地酸涩了起来,头仰着,眼角的湿润眨眨眼压了下去,柔软的声音仿佛轻飘飘的柳絮,充满了不定和不安,“爹爹路上小心,多保重,一路顺风!”

祝福的话到了用的时候才发现想不起来几句,即便是这样,韶志听了还是很高兴,把绑成长条型的包袱往背上一甩,抱起韶韵来悠了个圈儿,“韵儿乖,在家听话,过几天爹爹就回来了!”

被放下来,韶韵的脚挨到地面,看着和丘八相携而去的韶志的背影,一颗心晃晃悠悠,好像还在半空中不上不下,那鲜红的颜色仿佛占据了全部的视线,正在对她狰狞地笑。

不行,不能这样,若是明知道会有什么,还是这样看着,她枉为人子!

可是,就算不行,她又能够做什么呢?

呆呆地看着韶志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韶韵的心神似都被带走了一样。

石婆婆知道今天韶志要出门,却因不喜那人而不来送,听得外头人走远了,这才打开门走出来,就看到韶韵依依不舍的模样,心软地叹了一口气,总算说了一句好听话,“韵儿别担心,过几天你爹爹就回来了,肯定没事的,不就是押送个犯人吗,几天的事儿。来,到婆婆家吃饭,一大早起来,肯定没吃好吧?”

韶韵被这一声惊醒,才从自己的出神中反应过来,乖巧地应了一声,说了一句“谢谢婆婆,韵儿吃过了。”又看了眼那已经看不到人影的拐角,一颗心越提越高,那空荡荡的拐角好像是某种预示一样。若是韶志这一趟真的出了什么事,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此时的坐视。

不求事事如愿,但求问心无愧。凭良心说,她此时此刻真的能够问心无愧吗?年龄小可以是解脱自己的借口,却不能成为她躲事的理由,毕竟她的灵魂年龄并不是一个不懂事的七岁女童。

告诉自己,若是韶志出了什么事,自己以后也没了依靠。

韶韵哄了石婆婆回去,自己只道要回去歇歇,转头锁上了门,就追着韶志离去的方向走了。

“……你放心,我不会逃狱,也不会让人来劫狱,总之不会让你难做。”

天气很晴朗,灿烂的阳光照射在头顶上,押着莫良走出南监的那一刻,张侗莫名想到了莫良曾经说过的这句话,眉心一跳,隐隐有几分不安,皱着眉把人交到了韶志的手上,“这次的犯人非同小可,你二人一定要小心谨慎,莫要耽误行程,速去速回。”

这一句叮嘱存着好意,却得了韶志一个白眼,韶志冷笑着说:“谢谢张捕头的教诲,我们可都记下了。”

都是多年的老捕快了,以前也不是没有押送过犯人,这等事情难道不知道吗?这个小白脸,还非要在这里表表他的威风。

按照韶志以往的性子,是非要跟他对着干顶撞两句才好的,可被李大胆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脑筋也清醒了两分,到嘴边儿的话换了暗讽,看到张捕头脸色微变,竟觉得心情大好,脸上的冷笑扩大了些。

“你们都是老资历了,怎样行事也不用我多叮嘱,是我多话了。”张侗脸色的确是变了,却是变得愈发谦和,隐隐两分懊恼,在众人看来,却也成了平易近人的和善,适才那一句话的吩咐之意也都成了可以理解的好心嘱咐。

“知道就好。”韶志冷哼一声,甩脸就走,完全没有发现众人看他的目光并不是理解和赞同,隐隐充斥着厌恶和排斥。

丘八有些尴尬,平心而论,他是不想走这一趟的,押送犯人也要看押送的是什么人,能够灭了琉璃山庄满门的犯人,那是自己这三脚猫功夫能够押送的吗?愁眉一拧,勉强冲大家伙笑了笑,扭过头来眉宇不展,希望这一趟平平安安才好。

韶志动作快,领了公文出来,整了整捕快衣裳,才洗过的干净衣裳板正得很,若是他不要习惯性地驼背,看着也有几分英明神武的模样,皮相好总是占点儿便宜,可惜那略胜普通人一筹的相貌偏偏因为猥琐的气质而消了神气。

“走吧走吧,这一趟差事还算便宜,咱们快些去,晚些回来,顺道买点儿东西带回来。”韶志说得很有成算,押送犯人这等事官面上才能够拿到多少钱,多的都是从犯人家属身上刮下来的,再就是两地往返捎带的东西上得来的。

一地和一地的货品价钱不一样,就拿胭脂水粉来说,河阳府那样的大府买来的在外人眼中必然是要比合阳县当地的好,河阳府的东西在这边儿卖价钱上也就高了一些。

去河阳府一趟,给别人捎带一些东西回来,跑路费是必然有的,再就是那货品的价格,多说上两分也不会有人争。

丘八也知道此事中间的得失,想到可能的得利,心情好了两分,再看那戴着重枷,手脚上都拖着铁链的披头散发胡子满面的瘦弱囚犯,心里头的把握又大了三分,看那人的样子,就算是个江湖人,怕也是末流,武功未必多好(武功好的也不可能被他们抓到不是?),也未必会有人来救他,所以,也许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

心里头还有两分不确定,看韶志在一旁的摊子买油糕,他来到囚犯身边,顶着那股臭味儿问:“你家中可有什么人?”

长发遮掩下,那一双乌黑眼珠似乎转了转,眼白滚动,囚犯摇了摇头。

“你在江湖上可有什么名号,或者是朋友?”丘八继续问。

蓬头摇了摇,一根干草被摇落在旁,风一吹,差点儿飘到丘八的身上,丘八没注意,见到他摇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方才安定下来。

没有名号,那肯定是连杂鱼都排不上的。没有朋友,肯定是人缘不好独来独往。这样的人,怪不得被关在牢里那么多天都没人理会,无亲无故四六不着,张捕头那阵子的大惊小怪可见得真是大惊小怪了。

无意中发现韶志有了那么一点儿先见之明,让开两步,远远拉了锁链的一端,看着韶志拿着两个油糕笑着走来,他也回了一个笑容,表情不再那么愁苦了。

“看到吃的就乐起来了?”韶志说着递给丘八一个油糕,一股子鄙视之意不加掩饰,“给,快吃吧,这油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丘八心头不悦,但是热乎乎的油糕捏在手里,又不是他花钱买的,总有那么一点儿吃人嘴短的意思,也不吭气,一手抓着锁链一手抓着油糕,一边吃一边走,隔着一层油纸,油糕的热度只在咬着的时候感受到,不时吹着气半天吃不了两口。

两人谁都没有问犯人吃不吃,作为被押送的犯人,自然是要比他们低一等,犯人的需求,自然也是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的。

莫良沦为阶下囚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待遇不可能好,挨上板子的时候尚且能够明白这是必须的忍耐,吃着那些明显是别人剩下的汤汤水水且还有味道的牢饭时,他仍然可以神色不动照吃不误。

这样的忍耐力自然不会因为个油糕而发作,只是在那个叫做韶志的捕快故意把吃剩下的油糕抹了土往他嘴里塞的时候,他的眼睛瞪了起来,这样糟蹋人的事情他还真的没有亲身经历过。

刹那间的冷意让丘八缩了缩肩膀,他对危机的预感总是比普通人强一些,也是靠着这种如同动物一样的直觉,他才能够侥幸从那纷乱的战场中逃出性命。看韶志一脸坏笑地要把那脏了的油糕塞到囚犯的口中,而囚犯瞪大了眼睛明显是怒气上涌的时候,丘八拉住了韶志的胳膊:“别闹了,你吃不了只管扔了就是了,咱们还要赶路呐。”

韶志本就是一时起意,对方吃不吃都是无所谓的,但见那囚犯眼睛一瞪,他心里头一颤,竟是有些害怕了,再被丘八这一劝,反应过来,感觉自己被小瞧了一样,竟是恼羞成怒,有了些不满,非要把那油糕塞到那人的口中不可。

枷锁沉重,那人的头手都动不了,脚上的链子又限制了他的步伐,完全任人宰割的局面奈何不了韶志的一意孤行,那沾了土的油糕在挤压中成了一堆粘软黏在了那人的胡子上,一时间也看不清是不是被塞入了口中。

韶志的手上也沾了一些粘软,往那囚犯的脸上蹭了蹭,拍着他的脸颊说:“还敢跟老子横,说不定明天就会被问斩的玩意儿,逞什么能,老老实实听话吧!”

手上的粘着没有蹭掉,手指一合,有些不适,一股子气冒上来,往那人身上踢了一脚,那人不动如山,斜眼瞥了韶志一眼,冷气森森的眼光因为长发的遮挡并未被人发觉。

丘八老好人地对韶志说:“你哪来这么一股子气,跟他计较什么?”

“老子气不顺,还不成拿他出出气啊?”韶志昨天喝了两剂药,今儿的症状轻了些,却还是有些鼻子不通气,吃了个油糕跟堵在胸口一样,身子不舒服,那气自然也就不顺了。

“成成成,随你怎么出气都成,就是悠着点儿,可别耽误了咱们的行程。”丘八也不计较,又不是冲着自己撒气,计较什么啊?他原也对这趟差事有着三分不满意,这囚犯孤身一人,瞧着是不用担心劫囚了,却也没了敲诈的财路,真是,连个家人都没有,怪不得要去混江湖了!

被别人顺着,韶志本也没有多大的气,往那囚犯身上又踢了两脚,虽没看到他躲闪或者屁滚尿流地求饶喊叫,心情却也多云转晴,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了。

丘八同情地看了那囚犯一眼,满面的胡子遮住了囚犯的容颜,那胡子上的粘着渐渐在阳光下干了,看着更添脏污凌乱,同情之余,丘八也没说什么,谁让他倒霉来着?

“快走!”抖了一下锁链,丘八对这人也没多客气,若是没了这人,自己还摊不上这差事,现在指不定还在哪个茶馆听书,舒舒服服喝着茶听着书多好,何必非要走这么一趟?

这样想着,几乎是有样学样地,丘八拿刀鞘往囚犯的背上抽了一记,自觉自身的郁气因此发散出去了,丘八又抽了一记,“别磨磨蹭蹭的,走快点儿!”

不是很重的两记因为打在了旧伤口上,疼痛非常,血色浸染着莫良破烂的衣裳,莫良的脚步很沉稳,并不因这疼痛而变色,清冷的眼把两人都看了一眼,便自敛眉,一步步跟上两个捕快的步伐。

他的身上有伤,武功又因为那药效并未完全解去的缘故大受限制,能够动用的内力只能护住根本,打不碎这沉重的枷锁,一时间,竟有些“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意,要任这两个平素都不放在眼中的捕快欺负,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起来,早知今日也许不应答应那个张捕头的话,委屈了自己受此欺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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