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平民比较多，小巷也比较多，在韶韵看来，那都是违章建筑挤占了原本的路面，然后让宽敞的道路成了纵横复杂马车不能行的小道暗巷。这样的地方很是藏污纳垢。

往常韶韵是不会往里走的，太阳再大，道路再光明，都不能够掩饰其中暗藏的危险，谁知道左右人家都是做什么的，保不定是盗贼的老窝，匪徒的集中点，从墙外一走都容易被杀人灭口。

当然，她的想象有些夸张，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如合阳县因为江湖人多，所以附近的百姓经常被教导说谨防匪徒什么的，这些暗巷之中经常发生案件，不是被偷了钱袋的人连衣服都被扒了晕倒在这里，就是在这里发现冰冷的尸体找不到身份，再不然，还有那等大胆的姑娘入了巷子以后就成了失踪人口，生死不明，一般的人多少都对其存了戒心，不会靠近的。

从韶韵家往书斋走，经过这道暗巷的巷子口是不能避免的，韶韵最大胆的时候也仅是往里头瞟上一眼，瞅见几个行色匆匆的背影就不敢再看，若是冷不丁遇到从巷子走出来的人，必要吓一大跳，头都不敢抬地加快脚步。

即便是白天，她也从来没有踏入过一次。

巷子说狭窄其实也并不是非常狭窄，左右的矮墙拦不住阳光，三人并行的路面很是平整，阳光一照，还有些光明平坦的感觉，只路上的垃圾有些多，破草帽破箩筐破衣服，零零碎碎的砖瓦，以及旁边塌陷的墙角，不知何物无可辨识的东西。

阴影的变化引起了韶韵的主意，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走到了不熟悉的巷子里，愣了愣，不确定地问阿玉：“回家的路，不是这一条吧！”

“好像是有些不对，我也不知道，不是这条路吗？”阿玉无辜反问。

已经走到路中间的韶韵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从外头看里头，和从里头看外头，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再看看前头通向的地方，的确跟平时走的路不一样，这是可以肯定的，但怎样走才是对的呢？

“先退出去吧，这条路肯定不对。”

宁可花时间找退路，还不一定退了就能回到原路，也不愿意发掘新的路线，韶韵真的不是什么胆大的人，在没有压力的时候，退步对她来说总比进步容易。

阿玉点了点头，“听姑娘的。”

正要退步出去的两人转身才走了几步，就碰到了从巷子口进来的人，五个一看就是不良分子的人瞧见前头的两个漂亮姑娘，好似看到了肉的饿狼，眼睛放出光来。

“今儿咱们兄弟运气倒是好！”

一人说着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恶意，跟左右点头示意，缓慢围了上来。

有些时候，抢劫干坏事之前是不需要喊口号的，瞧着不按套路走的真实坏人，韶韵眯了眯眼，有些害怕地拉住了阿玉的胳膊。

阿玉平时看着不怎么管用，这时候却是勇气上涌，上前一步挡在了韶韵的面前，母鸡护小鸡一样张开了手臂护着身后人，同时厉声喝问：“你们想干什么？让开，让我们过去！”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碰到我们兄弟几个，算你们好运，乖乖听话，说不定一会儿咱们乐够了还放了你们！”

露出猥琐笑容的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两人，配合着他的表情，若还不明白他说的“乐”是什么意思，韶韵就白活了一世了。

真恶心！这样的嘴脸，真恶心！

“我把钱给你们，你们放我们走！”韶韵一边鼓起勇气说着，一边用余光看后头的路，她们能够比他们跑得快吗？

不及细想，猛地洒出去一把钱，连同那不肯随意丢弃的垃圾——包糕点的纸也扔了出去。看也不看结果，韶韵拉着阿玉就往后跑。

阿玉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在计划之内的情况让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平时觉得姑娘力气轻，这会儿却发现她拽人的力气还挺足的。

碰到这样的情况，不是把自己推出去抵挡，而是这般当机立断，舍财逃命，看来她平日的优柔寡断也未必是全部的真实，努力忽略那一点感动，阿玉冷静地想着。

巷子本就不宽，两个人留下捡钱，其他三个则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着“不要跑！”

韶韵听了在心中暗骂，不跑，不跑是傻子！傻乎乎被人逮了好卖吗？不是她把女子的命运想得太过悲观，而是这个时代的买卖人口不犯法，而女子比男子惨得多的地方则在于妓院的存在……真希望这世界多些好男风的，再多一些小倌馆……

跑步中，韶韵的思维还是不可遏止地发散了，往着诡异的道路上飞去。跑了一阵儿她就有些气喘，即便是拎着裙角的，但绣花鞋什么的还是太不给力，踩着地上的沙土容易打滑，跑得快了容易脱脚，那种总要把鞋子甩出去的感觉真不安心。

“姑娘你先跑，我挡一挡，不然咱们都跑不掉的！”阿玉甩开韶韵的手，推了她一把，自己调头拦人。

五个人中有两个落在了后面，他们是为了捡钱，对这些赌徒来说，蚊子肉再小也是肉，谁知道这点儿蚊子肉放在赌桌上会不会转眼翻身？贪婪是罪。

“跑什么啊，你们是跑不了的，还是省点儿力气吧！”

后头的人还在说着懈怠士气的话，看到螳臂挡车一样的阿玉，笑得更加不怀好意。

韶韵收步不及时，反应过来再看阿玉已经挡在了身后，两人错开了五六步的距离，而那个跑在最前头的也不过五六步就能够到阿玉的身前。

若是回去，两人都跑不掉，若是不回，看到还有十来步就到巷子口，也许可以呼救了！韶韵很快下了决断，跑出五六步就开始高声喊“救命！”

这条巷子连接的这端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这一声“救命”一出，附近的人听到的不少。

一辆大气的马车正往这个方向而来，车夫牵着马，走得步伐有些慢，约莫十步的距离也就是马车两轱辘的长短。

更靠近巷子口的方向有个书画摊，摆摊子的书生正认真在扇子上写着什么，听到叫喊声手一抖，花了扇子，凝眉起身，连犹豫都不曾有地冲入了巷子之中，差点儿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救命，救救阿玉！”拉着来人回头，韶韵匆忙间压根儿没注意来的人是谁，只知道可以算作是帮手。

来人比她更快，好像他的焦急更胜于她一样，眼看着那个丫鬟被人抓住了轻薄，他扑上去掀翻了那个背朝这边儿的，狠狠打了两拳，还不等第三拳打下去就被人拉住了，坏人到底人多，来人也不是武功高强的英雄，于是……

看到来人被打，看到阿玉并不哭泣，反而拿着簪子，乱着头发也上前下黑手狠扎，韶韵红唇微启，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好吧，胜利并不在自己这方，危险还没有过去，为了不让救美的英雄最后沦为狗熊——

“救命啊！”双手圈成喇叭状，再度冲着巷子外头高喊，边喊边跑出去看，“快来人啊，救命啊，有……有坏人啊！”

“非礼”不能喊，除非她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柄，或者让阿玉以后没脸见人。“流氓”不能喊，那个跟非礼性质差不多，一般人都能猜到是什么。“色狼”更不能喊了，理由同上。所以，“坏人”是韶韵情急之间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形容词，只是喊出来怎么感觉有些幼稚？

大气的马车在这个时候终于来到了巷子口，帘子摇晃了一下，大约是被掀起又或者没有的样子，里头传来一个声音：“去看看！”便有武功高强的侍卫从后头跳出来，往巷子里去了。

真是大家做派！韶韵并没有多看那辆马车几眼，也就没有发现走到此处的车夫突然精神抖擞了，一直拖延路程走慢可真不是人干的事，下回坚决不这么做了，除非，除非钱再多一些！

被牵着的马睁大了眼睛，最可怜的是它好吧，好好的脚掌硬生生要被做手脚，疼啊，疼还要走！就算它是拉车的马，也不应该受这份歧视这份罪！

五个泼皮赌徒对会武功的侍卫来说不算什么，很快搞定一切的侍卫出来的时候脸色从容，到马车前说了下情况，车上的人大约“嗯”了一声，鼻音有些重的感觉，然后马车离开，侍卫跟着离开。

一声“谢谢”堵在喉间，韶韵看看马车的背影，一时无语，算了吧，人家也不需要，她就省了吧！

瞅着面上挂彩的书生，韶韵看着想笑，这位不能救人还把自己陷进去的，正义感太强烈了吧！都不顾个人安危了！可惜没有个见义勇为奖！

“谢谢你了啊！”韶韵展颜一笑，笑着行了一礼，姿势说不出地好看。

阿玉往巷子里头望了一眼，那五个混蛋跑得倒快，见得情形不对，翻墙就逃了，收回狠戾的目光，捏紧了手上的簪子，再看书生的眼并无感激之意，这人来得真不是时候，她都牺牲到那种程度了，就差一点点儿，就差一点点儿！隐蔽地瞅了一眼远去的马车，这次又失败了吧！

设计好的英雄救美被人横插了一杠子，她却还不能埋怨，心里这个怄啊！阿玉磨着指甲，悄悄瞪着书生，你跳出来干嘛？就你那个小身板，还跳出来救美，也太不自量力了！

“不用。”书生摆摆手，回到自己的摊位坐下，抬起手来就要重写一张扇面。

韶韵先开始是好笑他脸上的青紫，再听他口气冷淡，反倒多看了两眼，看着看着有些眼熟，好一会儿，那书生都不自在了，阿玉都在拉她袖子了，她方才道：“……孙适道，谢谢你！”

孙适道愣了一下，好像意外这人怎么认识自己一样，又看了韶韵一眼，点了点头，说：“不用。”冷淡的语气没有丝毫缓解，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可爱，看到他又低下头去写字，韶韵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再看阿玉，早早她一出来，韶韵就先看过她一眼，衣服整齐，衣领上的扣子都没解开，头发有些乱，却是因为她自己摘了簪子的缘故，所以，除了受到惊吓，并无实质伤害，应该没什么吧！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韶韵一边问着，一边拿了帕子给她擦汗，同样道谢道，“这次多谢你了，阿玉。”

“姑娘说什么呐，那都是我应该做的！”阿玉扬起一个笑脸来，有些心虚地说，那五个人还是她找来的，真算起来，也是自作自受了，只不过买凶把自己陷进去，那五个人也太不懂规矩了，下次若碰到，定要他们好看！

“哪里那么多应该不应该的，你帮了我，我才应该谢谢你呐！”韶韵说着郑重行了一礼，即便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侮辱，那样的占便宜，也是恶心人了吧！精神层面的伤害可是最难补偿的。

“姑娘，别这样！我是丫鬟，为了姑娘都是应该的！”阿玉忙扶着韶韵，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惶恐着。

见到阿玉这副模样，韶韵也不再坚持重新行礼，让她不安加剧就不好了。唇角翘起一个清浅美好的笑容来：“走吧，我去买些红枣糕，给咱们压压惊，这回分你一半哦！”

阿玉一囧，小声嘟囔着：“我才不像你那么爱吃红枣糕……”

“阿玉爱吃什么，告诉我，若是我也喜欢吃的，买来你分我一半，若是我不喜欢的，买来都给你，可好？”韶韵嬉笑着，轻松的语调微微上扬。

“……还是红枣糕吧！”

听到阿玉这次回答得比较直接，韶韵笑得眼睛弯弯，好像得逞的小狐狸，“阿玉总算不跟我客气了，真是让人高兴！走，咱们买红枣糕去！”

“姑娘，你还有钱吗？”阿玉猛然想起洒出去的那一把钱。

韶韵笑容一僵，摸摸空扁的荷包，眨眨眼：“哎呀，没有了，怎么办？”

那好象有些可怜有些期待的目光，还不理解“萌”为何物的阿玉有种心里痒痒的感觉，主动道：“我还有，我去买！”

“就知道阿玉最好了！”软软的声音在耳边，胳膊被挽起，阿玉有些不适地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也就听之任之了，只不过，这种感觉不太像是小姐和丫鬟了吧！

这么没有小姐风度的她就见过这么一个，好吧，事实上她见过的小姐也不算多，所以，这一个的特别也许并不是那么特别？

红枣糕买了两包，一包是韶韵和阿玉分吃的，韶韵说话算话，说分出一半就真的分出了一半，连包着糕点的纸都分出去了一半，而另外一包，阿玉以为是韶韵要带回家的，却不想她拐到了那个摊子前，把红枣糕递了出去。

“是谢礼！红枣糕。很好吃。”

“……呃……”面无表情的孙适道心中表示很无措。

“一定要收下哦，不然哭给你看！”顽心大起的韶韵俏皮地用言语威胁，嘟起来的嘴水汪汪的眼，大有一言不合真的哭出来的架势。

孙适道看了看韶韵，低下头，又看了看那包糕点，微微皱起的眉头像是不悦。

“不喜欢也要说喜欢，红枣糕很贵的，你不能够浪费我最喜欢的食物……如果实在不喜欢的话，你可以等我走了再丢掉的……”撂下这句话的韶韵拉着阿玉扭头就走，粉面上有些赧然和失落，她这样，是不是很幼稚？是不是很不好？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有毛病？

“姑娘……”阿玉很纠结，看姑娘的意思，似乎对那个孙适道很有好感的样子，他们以前就认识吗？姑娘怎么认识他的？

“我一定很不讨人喜欢吧！”韶韵情绪低落地说着，她不是会讨巧的那种人，也不是嘴甜会说话的类型，即便长相不差，却也带不出美女的气质，缺了气质的美再好看也就只是皮囊，失了神韵，庸俗乏味。

“姑娘怎么这么说呢？”阿玉不解。

韶韵又笑起来：“我就是随便说说了，谁让他不吃我给的糕点！”这样说着，韶韵回头看了一眼，书画摊的雪白居多还是很容易辨认的，白纸上的墨迹是什么，远处看不分明，然而那人低着头吃糕点的样子……他吃了！

一丝喜色划过眼底，浅浅的笑容柔和如水，那被盯着的人好似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扭头看过来，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想来应该是没有多少变化的平静吧！

“姑娘……”阿玉有些不安，也看了看那个方向，姑娘可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情况呐，那个笑容和之前的，分明很不一样。

“走吧，回家。”韶韵说着先回头，甩开了那道视线，“我突然觉得他挺有意思的。”这一句解释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阿玉说。不经意埋下的好感好似只需要一个引子便会生根发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