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趴在桌子上一直等到深夜甘露才回来。从碧纱橱里端出不久前管府丫头送过来的一碗青梅酒,让甘露立刻喝下驱寒。
甘露回来没多久,白雪也便优哉游哉地回来了。在门前抖两抖白毛,撒下片片银花,便蹭到玉娇脚边喵了几声。
“哟呵,你还窜门子去了!”甘露大笑,把喝剩下的青梅酒搁到地上喂白雪喝。一路上来回几无察觉白雪跟着她。
说来奇怪,别看白雪长得娇气,却极好养活,给它吃什么,它一律不拒绝。即便是青梅酒,它伸出小舌头来舔几口,也不排斥,喝得极为陶醉。
要不是自己吃过白雪的苦头,玉娇也不相信白雪有这么温顺的一面,更别提有一天自个儿会跟它和平相处。见白雪喝得津津有味,她也就笑着顺了顺它的湿毛,任它喝个够。抬头对甘露正色,问起在玉家的情况。
甘露道:“奴婢遵照小姐的吩咐,告诉府里的人小姐病危,整个府里都炸锅了。二门的小海立马撒腿去戚府报信,奴婢估摸着,这会儿该传到二夫人耳朵里了。小姐,要是明儿个二夫人来瞧你了怎么办?”
玉娇敢让甘露连夜去,就有十成把握不会让柳氏穿帮。她摇着头道:“我听说,戚员外已经回府,她想是错不开身的。况且地面积了这么厚的雪,她也不见得会来。”此时,她恨不得柳氏明儿个就来呢,不过理智推算,还是极少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斟酌几许,她又道,“若是二夫人一天没来,你就都要回府报信儿,直到她来为止……”
“啊?那管公子……”甘露皱眉,这就意味着自己还得雪天里跑好几天。这么一想,不禁觉得四肢都发软了。
玉娇竖起手指道:“嘘……夜深了,你快去睡吧。此事,最好不要让管叔知道。”
“……”甘露捶着两条腿点头,“奴婢知道了。”既然这事儿已经做了一回,那也跑不掉第二回第三回的。甘露心里明白,玉娇织的是一张网呐,这张网可以网住柳管二人,说不定也可能网住自己。娇娘待她不薄,她这条命都是娇娘的了,也就不在乎这辈子的自由了。
目送甘露离开,玉娇微微叹了口气,动了动发僵的腿脚,忽然觉得发沉。低头一瞧,只见白雪枕着她的脚板抱住芝麻釉碗呼呼大睡。她顿时失笑,不禁联想到某张大冰脸,及那层冰下的温柔。
闭了闭眼,脑海里忽然惊现一张硕大的暖炕。她眼一睁,屋里仅燃的一支蜡烛“噗”地一声熄灭。骤然的黑暗并未让她惊慌,因为她已经被刚才自己脑海里的影像吓傻了,连原本拽在手里的白璧也滚出手掌,掉在了桌面上。
“咚”地闷响,方使她回神。
要是看到两张嘴贴合在一起是预示今儿与易先生发生的事情,那么那张暖炕会是怎么回事?
不用想,她就已经浑身发烫,忙起身去雪地里兜了一圈,回屋躺上床,将思绪都放空了。
原来想预见未来,并非需要凭借月光,一直是自己假设的相关元素太多,反而被误导了。那么,她以后不用大晚上的去外头受冻了。这么一想,心里的那股子躁动方按下来,昏沉沉睡去。
这一夜果然睡得不好,早起就顶着两个黑眼圈,看上去好像一夜憔悴不少。甘露蹙眉心疼,一面为她梳头发一面又唠叨:“小姐昨儿个几时睡的?瞧瞧这眼圈黑地……奴婢等会儿去厨房弄几个鸡蛋来给你敷敷。”
“今儿不外出,就这样挺好。”玉娇绽着笑。自己这模样兴许还能瞒过管公子呢……所以打算今天晚上不睡,也可以趁夜将从玉家带出来的账册收尾理清,自个儿心里头好有个底。
管公子照例每日来玉娇这里报道,又命小厮抱来不少宝盒让玉娇瞧瞧里头的好货。但看娇娘今日脸色不大好,便也有些担心:“娇娘莫非累病了?都怪管叔,得了,管叔把这些都退了,咱们娇娘不鉴了。”
知道管公子只是摆个客气,玉娇当然拉住他:“行了管叔,就搁下吧,我得空就看。但是管叔也得好好犒劳犒劳我,多弄些补身子的来才好。”
管公子听了脸上肌肉一松,立马笑咧咧地道:“你看你娇娘,见外了不是?要什么尽管告诉丫头们,就当这儿是自个儿家。”
玉娇在这里一住就是几个月,管公子的言语早就在不知不觉当中亲近了许多。尽管娇娘始终如一,但他这颗心,可没少热腾。转身马上吩咐了下去,各种冬日补身子的药膳就在中午上了桌。
她也不是随口说说,要的就是管公子大献殷勤。让甘露拿了个容量巨大的食篮过来,各种药膳都挑了一些,匀出五六碗拼成一篮,换了身衣裳就要出门。
甘露忙拉住她:“小姐不是说不出门?外头天阴沉沉的,眼看又得下雪……”
玉娇摇了摇手里的伞:“这伞是金老板的,就因为下雪,我得还回去。”
有见过带一大堆珍馐佳肴去还伞的吗?这礼回地也忒大了吧?甘露咋舌:“那还是奴婢去吧……”
“不碍事,你别忘了,我可只是个小厮而已。”
甘露不得不正眼瞧玉娇打扮的男孩模样,俊俏地很。只能作罢,千叮咛万嘱咐地送到大门口,方才回来。
玉娇出门没多久,果然发灰的天际又开始洋洋洒洒下来雪花。她撑着伞走了一阵,扭头看到白雪正十分轻巧地行走在街旁的围墙上,看来昨夜宿醉并没有影响它的精神。她便对白雪道:“你过来吧,躲到伞下来。”
白雪停了两步,“喵呜”从墙头跃下,兴高采烈地蹭在玉娇脚边,与她齐头并走。
令玉娇没料到的是,就在她与白雪互相玩闹的须臾,一辆戚府马车同自己擦身而过,直往管府奔去。
雪花较昨日来得细碎,没下多少功夫就成了细雨丝。雨雪天路滑,她从中午出门,直至下午未时末才到药馆。一瞅时间不上不下,说中饭太晚说晚饭太早,她就停在门口犹豫了。白雪似乎认得路,一瞧到了这里,撒欢似的率先跳进去。
她叹了口气,只能尾随而入。
小药童一如往昔坐在柜台后的长脚板凳上利落地扎药包。看到她进来,立马冲她抖着眉毛笑:“来瞧易先生的么?”
“……”玉娇避开小药童那一副欲成人之美的眼神,摇头道,“我来还伞的。府里有剩食,昨儿个我见这里有病人,就想顺手带过来了。”
小药童机灵地瞅瞅外边的小雨,点点头:“嗯——来还伞的。”
玉娇这才发觉自己编了个天底下最烂的谎话。她承认这些东西是给易先生的,但这并不代表任何暧昧因素。她只想姓易的能够在她找到时机出城之前养好身体,免得拖累自己而已。可是在这小药童面前,不知道为何连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可笑了。
小药童身手敏捷,从凳子上一跃而下:“走,我带你去。”
听说易先生被安排在后院客房调养,玉娇松了口气。看似命是救回来了,不用她帮忙刨坑埋尸了。
领至位于后院最东面的厢房,玉娇从怀里掏出一包果脯给小药童做答谢。小药童嘻嘻地笑,接下果脯道:“今儿个师傅不在哦!”
“……”上回盘山庙的和尚也是如此,这东埕国的小孩都是怎么了?玉娇哭笑不得。
习惯性地敲门得到了许可,她才推门入内。东面厢房的采光极好,窗台银雪微光,将桌上的几盆大叶兰衬得碧翠。她晃了几眼,豁然看到白雪先自己一步,已经躺在易先生床上打哈欠了。
易先生的模样比昨日没好多少,依旧半边身子行动受阻,只能斜倚在床头,用一只手轻柔给白雪顺毛。他抬起头打量玉娇一眼,又低头逗弄白雪的嘴角,道:“你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