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中,小竹已经醒了,缩在角落里,像只受惊的小兽,一双眼睛张的大大的,直直地盯着中间的柳新丰。
柳新丰身上的被子已经解开了,不过他还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脸色也依旧苍白如纸,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知秀和西门延昭都不敢去看他流血的那个地方。
西门延昭的酒已经全都吓醒了,他手边放着那把伤了柳新丰的匕首,在酒楼雅间里,他本来把它扔掉的,但在离开的时候又及时捡了回来。
匕首上沾满了鲜血,那种暗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大哥……”
知秀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西门延昭转过脸来。
知秀小心翼翼地说道:“他好像伤得很重,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伤得不好,柳家会不会报复咱们家?”
西门延昭嘴唇有些发青,苍白的脸色似乎也有点发青,他没有回答她的话。
柳新丰的伤处十分敏感,万一真的伤了什么不该伤的东西,不用说柳新丰必定仇恨,柳奔也一定不会原谅西门家。毕竟,柳新丰是柳奔唯一的儿子,柳家传宗接代就指望着他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当时匕首是握在他的手里的,那么伤了柳新丰的人,是不是就是他?他是不是就得为柳新丰的伤负责了?如果柳新丰真的伤得不好,柳家是不是要报复他?
虽然柳奔是他的亲娘舅,但是对于这位舅舅,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亲近感觉,更多的还是敬畏。而他也非常清楚,自己这个舅舅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如果知道是他伤了他唯一的儿子,那么所谓的舅甥关系,绝对挡不住他仇恨和报复的火焰。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在他八岁的时候,曾经到柳家做客。那次柳新丰带他去军营里,跟同龄的几个孩子一起玩耍,半大小子最是没有分寸的时候,其中一个男孩子不慎将柳新丰推倒,致使他撞破了头。
其实只不过是擦破点油皮而已,并不碍事。
但是柳奔却为此狠狠地责罚了那个男孩子。那男孩子的父亲也是柳奔的一位朋友,但竟也求不得情,眼睁睁看着柳奔把自己的儿子打得皮开肉绽,只剩一口气。
这件事情虽然并不复杂,却在西门延昭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当时那男孩子身上的鲜血淋漓,那种血腥味的冲击,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只是擦破头皮,就让柳新丰做出如此狠辣的报复,而这一次,柳新丰所受的伤若是不好,说不定要断送他下半生的幸福。
断子绝孙的仇恨,会让柳奔做出什么报复?是以牙还牙,还是直接杀了他?
西门延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他还没有娶妻生子,人生还充满了光明和希望。他不能因为一个柳新丰,就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西门延昭表情沉静,心思却已经开始飞快地转起来。
这件事情,必须推到别人身上。
当时在酒楼之中,小竹已经晕了,缠斗的三个人,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二妹西门绣心。那么,谁来为柳新丰的伤负责呢?
他目光闪烁,在知秀脸上扫过。
丝毫没有察觉的知秀,仍紧紧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柳新丰。
马车到了安国公府,西门延昭吩咐直接进去直到仪门外,才将柳新丰重新用被子卷好扛下车。
“你们俩,也跟着过来。”
西门延昭对知秀和小竹说道。
一行人直奔大房居住的东跨院。
因为用被子包裹着的缘故,路上遇见的下人们并不知道自家大公子扛的是什么人,西门延昭则已经打发人去通知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
这么大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何况他还需要跟父母商量后续。
等把柳新丰扛进客房,果然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已经来了。
“怎么回事?延昭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人?”
西门柳氏一进门就急着问,而当她看见知秀也在屋子里时,不由诧异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后进来的西门宗实也露出狐疑的神色。
西门延昭道:“娘,你先别问,先派人去叫大夫,一定要城里最好的大夫!”
西门柳氏吓了一跳:“叫大夫?谁生病了?”
她目光在西门延昭和知秀身上移动。
西门延昭见屋子里有不少下人,便对他们挥手道:“你们都出去!”
下人们乖乖地出去了。
他这才抓住了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的手,将他们带到床前,轻声道:“爹,娘,等会不管见到什么,都不要惊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见他这样凝重,不由也慎重起来。
西门延昭伸手,先把棉被的一角掀开,露出了柳新丰的脸。
幸亏他事先提醒过,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一见到柳新丰,虽然惊讶,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疑惑更深了。
不过柳新丰的状况不对劲,他们也都看出来了。
西门柳氏关心自家侄子,轻声问道:“他怎么了?”
西门延昭摆摆手,将棉被继续掀开,直到把柳新丰完全露出来。
“啊……”西门柳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被西门延昭一把捂住了嘴。
柳新丰胯下鲜血模糊一片,再配上他半昏半醒苍白如纸浑身大汗的模样,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都有些惊慌。
“这是怎么回事?”西门宗实压低了声音。
柳新丰这伤一看就很重,尤其伤的地方还在那里,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已经意识到,事情非常严重了。
西门延昭朝后瞥了一眼,见知秀还站在屋子里,离他们稍微有点距离,便压低了声音,跟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说了几句话。
“什么……那你……”
西门柳氏发出几声疑惑,不过很快就被西门延昭给说服了。
夫妻两人的脸色变了几变,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点头。
知秀还在后面站着,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当是在议论柳新丰的伤势。
西门宗实一家三口快速地商议完毕,抬起了身子,脸上都恢复了镇定从容。
“来人!”
西门宗实高声叫道。
房门打开,几名仆从走了进来。
“大老爷有何吩咐?”
西门宗实用手一指知秀,道:“西门绣心持刀伤人,给我绑了!”
几个仆从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朝知秀脸上看去。
知秀这时候却也被这巨大的变故弄得一下子懵了:“大伯你这是干什么?”
话一问出口,她脑中立刻反应过来了,必定是西门延昭要她背黑锅了,她顿时惊怒交加,对西门延昭道:“又是你!”
西门延昭大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几名仆从这才向知秀奔过去。
知秀忙往后退,口中大叫:“伤人的不是我,是西门延……”
“堵住她的嘴!”
西门宗实厉声大喝。
就有一个仆从伸手一把捂住了知秀的嘴,其余几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给拧了起来。
“呜呜……”知秀极力摇头想说话,却张不了嘴。
西门宗英忙又喝道:“捆起来!”
那几个仆从便迅速地找来一卷绳子,将知秀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丫鬟小竹目睹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得六神无主,忙不迭地叫道:“小姐!小姐!”
眼见小姐被捆起来了,她又忙对西门宗实道:“大老爷,为什么要捆我们家小姐?柳公子不是她伤的啊……”
西门宗实眼神一凛,喝道:“把这丫头也捆起来!”
立时又有人过来抓住小竹,堵了她的嘴。
小竹惊慌地眼泪都流了出来,浑身颤抖,没几下就给捆好了。
“老爷,大夫来了!”
外面有下人跑过来禀报。
西门延昭忙对西门宗实道:“爹,先把她们关起来,叫大夫来给柳新丰治伤。”
“是啊是啊,当务之急是先救治新丰。”西门柳氏也赶忙建议。
“嗯。”西门宗实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已经被绑好堵了嘴的知秀主仆,冷声道:“先将这两个贱人拖去柴房关押,不许任何人探视。”
“是!”几个仆从便将知秀和小竹往门外拖。
知秀恶狠狠地瞪着西门宗实和西门延昭,眼中充满恨意。
她已经猜到,必定是西门延昭为脱罪,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她头上,准备让她来背黑锅。可恨西门宗实将小竹也捆了起来,否则可以让她去通风报信,让西门宗英和曹氏来想办法救她。
如今主仆两个都被关押起来,二房那边却还无人知晓,连求救的信号都发不出去。
仆从们知秀和小竹拖去柴房关起来,门口安排了两个人把守。
柴房虽然名为柴房,但其实并没有柴火,只是杂物房罢了,屋子狭小,窗户严丝合缝,十分闷气,地板又是冰凉的,两人被扔在地上,除了一双眼珠子能转动,便再也不能做更多的动作了。
“呜呜呜……”
小竹一面颤抖一面哭,被堵住的嘴里逸出轻微的哭泣声。
知秀心烦意乱,胸口轰轰得仿佛有火在烧,一颗心却是冰凉冰凉,如坠落冰窟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