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疑不定地小丫鬟小竹,一听见知秀要换香,心里便惴惴不安。她知道曹氏和吴妈此时都在松柏堂,自觉事情紧急,便一路地寻了过来。
一面走一面还在想,是不是小姐发现了什么。
那些香,是吴妈吩咐她放在香炉里的,每天晚上二小姐睡觉的时候都要点上,一天都不许断,要一连点七天。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
方才二小姐说她晚上总是做梦,小竹却知道,的确就是那些香在起作用。
吴妈严厉吩咐过她,此时关系重大,若是泄露出去,或者被小姐察觉到什么,就要扒了她的皮。
小竹对自己这副皮囊还是很满意的,不愿意被扒皮。
她胡思乱想着,眼看松柏堂已经到了,不敢直接进入,便托一个丫鬟,帮她叫一下吴妈。
吴妈很快从松柏堂里面出来,见是小竹,立刻将她拉到无人处,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小姐说要换香。”小竹惊慌地道。
吴妈的眼睛立时瞪了起来:“她发现了?”
小竹忙道:“应该没有。小姐说她这几天老是做梦,怀疑是那些香的缘故,但奴婢看着她可能只是觉得那些香会让她睡不安稳,倒未必是怀疑香里有古怪。”
吴妈盯着她道:“真的?不是你露出马脚,被她察觉到了?”
“没有没有!”小竹两只手立刻摇得扇子一般,“奴婢做事一直很小心的,绝对没有露出马脚。”
吴妈想了想道:“这件事我会告诉夫人,夫人自有对策。你先回去,好好伺候小姐,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慌张,小姐若是要你换香,你就先换掉。”
“小姐这会儿在睡觉,奴婢说晚饭前换。”小竹赶忙回答。
吴妈点点头:“好,这次你回答得很好。我会告诉夫人的。”
“是。”小竹松了一口气,“那,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去吧,别让小姐生疑。”
吴妈打发走了小竹,站在原地又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得小心,便回到松柏堂,趁大家都在说话的功夫,悄悄地对曹氏简短地说了。
曹氏心中自然也是一惊,装作要解手的样子,出了松柏堂。
“夫人,小姐会不会已经起疑了?”吴妈担忧地问。
曹氏道:“未必。那妮子大事精明,小事上却有些糊涂,小竹既然没有露出马脚,她不一定就会疑心。”
她想了想,道:“你去告诉小竹,先按小姐说的,把香撤了,晚上等小姐睡着之后,再偷偷把香点回去。早上趁小姐没醒,再把香换回来。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让小姐发现。”
吴妈道:“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曹氏看着她去了,想到今天已经是第六天,过了明天晚上,香也就不用再点了,到时候把通灵铜牌取下来交给巫师,该怎么做,巫师自会指点。
眼下,她最担心的倒不是知秀能不能恢复记忆,而是知秀跟金伯曰的婚姻。
金家的态度,她今天已经看得清楚了,其实现在想来,不管是金仲方地无理质问,还是金柳氏的旁敲侧击,他们都在表示一个同样的意思——金家不愿跟西门家联姻,或者至少说,金家不愿让金伯曰娶西门绣心。
但是,让他们不愿意的理由是什么?金家是早就想反对这门婚事,还是这次来白马城后,临时起意想推诿?
曹氏捏了捏拳头,这门婚事对西门家很重要,对他们二房更重要,她必须全力以赴去促成才行。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松柏堂地门口。哪怕里面的那个金柳氏再心机深沉,她也必须进去周旋拉拢。在她看来,西门家和金家的联姻能够成功,金柳氏是第一个要攻克的难关。
金家在西门家用过了晚饭,便被西门宗实和柳氏安排了许多下人,一路送到东城园子去。那园子是西门家的一个别院,叫雅寄园,名字很风雅,园子的景致也不错,金家倒也满意。
第二日是八月三十,柳氏带着西门延昭和红袖,陪着金家人在白马城里逛了一天。菊花盛会将至,各地做小买卖的商人都已经提前汇集到白马城来,比之往日,街面上繁华了数倍,尤其以这次菊花盛会举办的园子为中心,热闹非凡。
金家人果然是财大气粗,只逛了一天,每个人便都买了十几样东西。金芳月和金芳丽姐妹俩,更是买了一堆的鲜花,说是她们在雅寄园的房间太沉闷,买了鲜花去装点。
曹氏本来也想带着知秀去陪同,但是西门宗英的腿伤发作了,她不得不留下照顾。剩下知秀一个人,当然不可能主动跑去拍金家的马屁,曹氏也只能作罢。
到了晚间,知秀洗漱完毕,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背上,小竹拿着一块大大的白巾,给她擦拭发上的水珠。
“对了,那香炉里的香换掉了没?”知秀突然间想起这件事来。
小竹心中微微惊慌,脸上却镇定道:“已经换掉了,这次用的是安息香。”
知秀皱眉道:“是吗,那我昨天晚上怎么还是做梦了呢……”
她一连几天都做梦,梦里有很多光怪陆离的场景,有繁华却奇怪的街道,来往的行人都穿着奇特的服装,路上有跑得很快的大箱子,屋宇高得离谱,在一个屋子里面,有好多好多的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竖起来的扁扁的发光的牌子,桌子前的人都盯着那牌子看个不停……这些场景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她很早就见过。
而不管梦里见到什么,在梦境的最后,都会归结到同一副场景。永远是那些鲜血、死尸,还有那个女人冷酷决绝的眼神,每每梦醒,她却都记不起那个女人的样貌,时间一久,梦里的那些场景也都会模糊。
“小姐,头发擦好了。”
小竹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摆手道:“好,你下去吧。”
“是。”
小竹刚要走,她又叫道:“等等。”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你把香炉里的香灭掉。以后我睡觉,都不需要点香。”
小竹微微犹豫,但也很快就答道:“是。”然后走到香炉前,把里面点着的香给灭了。
夜色朦胧,秋月高高地挂在黑沉沉的夜空上。
月光如水,将帐幔飘扬的卧室点缀得飘渺迷离。
知秀侧躺在床上,已经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房间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纤小的人影溜了进来,先是站在那里不动,仿佛在观察床上的动静,等到确定床上的人已经熟睡后,才蹑手蹑脚地走到香炉跟前。她的动作非常轻,一丝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很快,香炉里又开始飘起袅袅轻薄的烟雾。
那人影也悄悄地退出屋子,关上了房门。
卧室里安安静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府外的大街上,更夫敲过了四更,月亮不知是沉下去了,还是被云彩遮住,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那些光怪陆离的场面又来了,那些奇装异服的人,那些桌面上发光的牌子,都又来了。
每一幅画面都像是一头猛兽一样,飞快地朝她扑来,又飞快地从她身后退走,更多的画面则继续像猛兽一样扑到她身上。
她就像是一缕幽魂,在这些画面之间飞快地穿梭。
这些画面没有实质,但仿佛都能攻击到她的意识海,她的脑子越来越涨,头越来越痛。
忽而场景一转,又到了黄土矮墙的村庄,鲜血、死尸、折了脖子被高高挂在杆头的婴孩、剖开了肚子肠子流满一地的妇女,都再次地出现了。
她害怕极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又要来了!
果然,她被重重地击倒在地上,那堵土墙后面,女人的脑袋又伸了出来。
“你是谁?”
这次,她居然发出了一句嘶哑的呐喊。
“你—是—谁?”
她喊着,用尽力气地喊着,直到她的喉咙都痛得仿佛出血一样。
可那个女人,依然是用冷酷到极点的眼睛看着她,就像从前一样不肯对她说只言片语,然后决然地转身,将她抛弃在这片鲜血淋漓的土地上。
仿佛被一个重锤击中心脏,一种前所未有的仇恨从她的心底攀升而上,转眼间将她缠绕得透不过气来。
眼前出现了一个黑洞,所有的场景都被那黑洞吸了进去,她也被吸了进去,时光飞快流逝,一切被破碎成沙砾。
她不由自主地朝那黑洞尽头飞去。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床上的人在发抖,在咬牙切齿,连床板都发出战栗的呻吟。
房门又被开启,那个小小的黑影再次潜入,在香炉前逗留片刻,熄灭了炉里的香,然后又再次幽灵般地退了出去。
黑洞终于到了尽头,一片白茫茫的光亮腾起,刺眼的白光让她发出一声惨叫,一切归于寂然。
知秀的身体如同一条濒死的鱼一样弹了起来。
在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她就猛地扭头像地板中央的香炉看去,锐利的目光仿佛锋利的箭矢。
香炉很安静,没有一丝的烟雾。
没有点香?
她茫然了一下,在梦境里绷得发紧的身体颓然倒下,浑身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动了动嘴唇,喉咙干得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今天还有一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