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新丰威胁老太爷,虽然被老太爷压了下去,但是老太爷心里真的没有震动么?
事实上,老太爷西门战心里很清楚,西门家如今是大不如前了,他老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西门宗实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一把年纪还没有官身;二儿子西门宗英多年在外,虽经商有道但在白马城却无任何人脉。以至于堂堂安国公府,嫡长孙西门延昭想入仕,都只能去求外人帮忙。
西门家如今,的确是得罪不起柳家。
老太爷西门战陷入了短暂的沉吟。
知秀见局面僵持,也意识到不对,悄悄地拉了一下曹氏的衣袖。
曹氏便道:“老太爷,虽然双方各执一词,但只要找到绣心说的那个丫鬟,真相自然大白。”
老太爷西门战看她一眼,点点头,对柳氏道:“把你们大房的丫鬟全部叫过来,让二丫头看看,到底有没有她说的那个丫鬟。”
柳氏犹豫:“这……”
“还不快去!”
西门战一个眼刀飞过去,柳氏吓了一跳,道:“是,我这就去。”
她扭身要走,脚下却一个趔趄,正好柳新丰在旁边,下意识拉了她一下。柳氏飞快低声问:“那丫头是谁?”
柳新丰便知道她是故意装跌倒,立刻答了两个字:“红玉。”
柳氏便知道了,站起来走到松柏堂门口,道:“来人!”
自有平日跟着她的一个妇人上前。
“去把咱们大房所有丫鬟,不管是屋里使唤的还是做粗活的,统统叫来。”柳氏大声地吩咐完,又飞快地蠕动嘴唇道,“把红玉藏好。”
那妇人常年跟着她,心领神会,自去办理。
柳氏回到堂里,大家一起等候。
等待中,西门宗实和西门宗英都在圈椅上坐了,曹氏拉着知秀去后面整理头发和衣服;柳氏心里不放心,坐不住,只站着;柳新丰和西门延昭原本站在一起,不过柳新丰恨西门延昭不为他作证,厌恶地离他远远的。
不大会儿,大房的所有丫头都过来了,呼啦啦站了一屋子,有将近三十个人。而跟着丫头一起过来的,还有蹦蹦跳跳的小红袖。
柳氏皱眉,对带着红袖过来的妇人斥道:“怎么把三小姐也带过来?”
“三小姐听到动静,硬要来,奴婢也拦不住……”
红袖扑到柳氏跟前,仰着头道:“娘,把这些丫头都叫来做什么呀?”
柳氏道:“大人做事,小孩子别插嘴,去你哥哥那边。”她冲底下人瞪眼,让她们把红袖带过去。
红袖倒也不闹,乖乖地被人牵到西门延昭身边,张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柳氏道:“老太爷,大房的丫头已经全部过来了。”
老太爷眯着眼睛,像是快睡着了,半天才嗯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道:“二丫头,你去看看。”
知秀应了一声,走到丫头们跟前。
这些丫头六人一排,她一排一排地看过去,看得很仔细,但柳氏既然早有准备,又怎么可能被她找出来。
一圈看完,当然是没有那个丫头了。
她想了想,对柳氏道:“请问大伯母,你们大房一共有多少丫鬟?”
柳氏道:“二十八人。”
事实上是二十九个,少了一个红玉,她自然要少报一个数。
知秀看了看,在场的丫头的确是二十八人,跟柳氏说的是对应的,却没有把她骗去的那个丫头,只要摇摇头走回曹氏身边。
柳氏脸上掠过一丝得意,大声道:“二小姐找到了吗?可有你说的那个丫头?”
知秀无奈,只能回答:“没有。”
柳氏便笑了笑,对老太爷道:“老太爷您瞧,二小姐所说的那个丫头根本就不存在,可见二小姐所言有假。”
老太爷不说话。
知秀此时心中也已经懊恼,她把人证说得太早,只怕大房早有准备,如果故意藏人,她也没办法证明。
柳新丰也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我早说是她勾引的我,还说什么丫头、人证的,呸!现在被拆穿了吧,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知秀大怒,刚想说话,被曹氏一把按住。
曹氏道:“老太爷,大房有多少丫头,我们都不清楚,如绣心所说,既然那个丫头敢骗她,说不定此时已经得到消息藏匿起来,一时片刻自然找不到她。不过府里的下人都是通过正经买卖来的,每个人都有登记在册,只消把大房奴仆的花名册取来,一一对照,自然就能找出那个丫头了!”
柳氏顿时大惊,如果把花名册拿来,那不用找,只要一数就会发现少了一个人了。
“老太爷,事到如今,就是二小姐撒谎构陷新丰,我们大房的丫头全都在此,却没有她说的那个人,可见并无人证!老太爷,新丰是我大哥的独子,柳家上下就这么一根苗,若是他在我们府里受了委屈,我大哥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到时候若是与咱们家为难,或者四处散播咱们家苛待亲戚,岂不是坏了咱们西门家的名声!”
柳氏的确是有心机的,话里话外处处都是为西门家着想。
但是曹氏也不甘示弱,立刻也道:“老太爷,绣心可是你的亲孙女,她遭人羞辱,虽然侥幸保全,但也深受惊吓,若是还包庇外人,让自家人蒙羞受辱,传扬出去,岂非人人都要说咱们西门家畏惧了柳家,说老太爷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保不住?”
老太爷西门战眉头大皱。
大老爷西门宗实此时也坐不住了,站起来道:“老太爷,柳将军托子之时,老太爷也在场,他如此信任我们西门家,实在不能为一个误会而破坏两家情义啊。”
二老爷西门宗英看不下去,也道:“老太爷,今日若因惧怕柳家而让绣心受辱,只怕阖府上下,都以为咱们家没落腐朽,到时候人心尽散,谁还肯在西门家效力?”
“老太爷……”
“老太爷……”
“老太爷……”
老太爷西门战听得头都大了,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大喝道:“都给我闭嘴!”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但犹自人人都愤愤不平,大房二房之间互相敌视地瞪着。
柳新丰此时心中得意极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已经看出,老太爷西门战对柳家的确是有所顾忌的,加上还有姑姑柳氏、姑父西门宗实为他开脱,料那西门绣心也无计可施。
他洋洋自得地看着知秀,眼神轻蔑又嘲讽。
知秀恨得咬牙,突然冲到老太爷跟前,喊道:“爷爷,柳新丰意图对用强,我反抗时曾抓破他的背部,只消让他解开衣服检查,就能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柳新丰大吃一惊,同时暗道一声贱人奸诈。
原来当时在树丛中,他并没有被她抓到背部,但是刚进松柏堂的时候,她曾装疯与他打斗,就是那个时候,他的背上被她抓出好几道伤痕,至今还有点火辣辣。
这贱人居然那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按捺住心头的惊慌,一双眼睛只盯着老太爷。
老太爷西门战阅人无数,听了知秀的话,又看到柳新丰的反应,就已经猜到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了。
他闭上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
大家都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
曹氏试探着问了一声:“老太爷……”
“闭嘴!”
老太爷声音不大,却非常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威势。
曹氏下意识地就闭上了嘴。
老太爷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那样仰靠在椅背上,慢慢道:“今天的事情,孰是孰非,我已经心中有数。老二——”
西门宗英精神一震,道:“儿子在。”
“把你妻女都带回去。”
西门宗英吃惊道:“老太爷……”
老太爷抬起一只手,西门宗英便不敢再说。
“二丫头受了惊吓,你先带回去好生安慰。至于她受的委屈,我都知道,自然会为她做主。”
老太爷语速缓慢,声音不大却很有力。
西门宗英便道:“是。”
他示意曹氏和知秀走,曹氏还想张嘴,他连忙摇头。曹氏也知道老太爷既然这么说了,他们再争论也没有意义,只好拉了知秀,一家人慢慢地出了松柏堂。
他们一走,大房的人顿时都放松下来。
老太爷慢慢睁开眼睛,道:“你们是不是很得意,以为这事儿到此结束了?”
西门宗实和柳氏都吓了一跳,赶忙低下头道:“儿子(媳妇)不敢。”
老太爷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们,而是看着柳新丰,眼睛不再像方才一样眯着,而是张得大大的,目光锐利如电。
柳新丰只觉他的目光像是刀剑一般锋利,又如同山岳一样沉重,渐渐的,头就低了下来,心里也开始发虚。
“柳新丰——”老太爷这才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今日之事,你心里有数。我虽然老了,眼睛却还没瞎,还没有一个人能够骗过我这双老眼。”
柳新丰额头见汗,不敢开口。
“老太爷……”柳氏想为侄子说句话,但老太爷目光一扫过来,她立刻就不敢再张嘴了。
西门战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缓慢而坚定地站了起来。
众人都发现,他的身体竟然不像平时一样微微佝偻着,而是挺得笔直笔直,如苍松翠柏,令人仰望。
“我西门家,自我父亲始,匡扶轩辕,功在社稷,创下这安国公府的偌大家业。”
老太爷突然说起西门家的发家史来,大家不明其意,但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凝重,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听着。
就连不明白今天发生什么事的小红袖,都低着头,像大人们一样。
“自安国公府在白马城建成,西门一族繁衍生息,塑威望于一方,人人敬仰,无不奉我西门家为尊。”
“可惜……”老太爷话锋一转。
“我辈不肖,不能继承祖辈意志,传至今日,安国公府虽在,西门家的威望却不复从前,连一个军吏出身、起家不到十年的柳家,都敢在我西门家耀武扬威!”
柳新丰心头一震,如芒在背。
(第一更来啦,今天还会有一更,大约在下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