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日,秦王世子夏建华班师回京,入朝觐见。
十一月二十日,在外面躲躲藏藏的梅妃沈心怡也回宫了。
对于这位梅妃娘娘的传奇故事,京城里面每一个人都津津乐道。
据说,梅妃娘娘在宫中所居住的宫殿是最偏僻的一个地方,当年辽军攻破宫门的时候,她身边的奴才在宫门处侍奉着,一听到消息,就及时跑回来告知自己的主子,梅妃娘娘当机立断,跑到冷宫东面的矮墙处,在身边奴才的帮助下,翻过矮墙,逃出宫去,躲过了辽人的魔掌和摧残。
这桩传奇故事立刻变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最为热衷的话题。
百姓纷纷议论,有人称赞梅妃聪慧伶俐,行事果敢;有人称赞她朴实无华的生活,身为帝王的宠妃却依然不骄不躁,居住在偏僻简单的宫殿里面,所以才可以在危险到来的时候及时的逃出宫去?当然也有不少人说宫妃贸然离宫,不合礼节法度;还有好些儒学士子说,真正忠贞刚烈的妃子,就应该向皇后那样,选择全节而死,而不是逃逸出皇宫……这样的议论马上就遭到了更人的反驳,如果不是梅妃娘娘见机行事,那么皇子殿下怎么办?不用想都知道,皇子殿下定会惨遭辽人的毒手,于是那些迂腐之人就说不出话来。
当时辽军来的是太快,绝大多数宫人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落在辽人手中。逃出去的人寥寥无几,宫女、太监、粗使杂役统共叫起来还不到百人,而梅妃则是唯一一个逃出去的妃嫔,剩下的那些妃子,有的选择保护贞节而自尽于宫中,有的为了苟且偷生,侍奉起辽人来。
梅妃则是最值得称赞的一个人,因为她在逃出宫的时候,将大楚唯一的一个皇室血脉,也就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子嗣偷偷带了出去,才使得大楚最为珍贵的皇室血脉得以保全。
梅妃逃出宫后,就和自己的贴身丫鬟一起藏匿于京城首富张诚的家中。张诚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张嫔和梅妃私交甚密,十分的要好,才敢冒着死罪,把她们藏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等到了大楚京城光复的这一天,张诚把此事秘密的告知于皇上,据传闻,刘钰在得知自己的宠妃和皇子安然无恙的消息之后,龙颜大悦。连忙下令准备凤辇仪仗,用皇后的礼节,将梅妃迎回皇宫。
张诚他在辽军入京的时候,率领京城的商家为辽人送上重礼,又溜须拍马,谄媚于辽人,原本为京城士子所鄙视,但是在收复京城的那场战役里面,张诚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众人都知道他以前所做投敌叛国都是权宜之计,是为了打入敌人内部,获取重要情报。他的大功劳,也为京城的百姓所拍手称赞。
而张诚本人,因为就连不断地功绩,不仅自己被封为忠孝伯,并授予户部行走的的官职,他的夫人也被封为正二品的忠孝诰命夫人,满门荣耀,羡煞旁人。
再因为辽人的入侵,豪门权贵纷纷屠戮殆尽的时候,张家迅速崛起,跻身为大楚一流的贵族之家。
缀着吉祥琉璃珠的鸾凤和鸣车上,微风不时地掀起朱红色的帷帐,车幔下摆缀着的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叮铃叮铃,为这寒冷的天气增添了几许轻灵调皮,连空气也似乎在发出笑声。
寒风吹不透车上厚实细密的锦缎车帘,只是让它在微微的泛起波澜,晨光像温柔的水流一样洒在上面,潋滟生辉。凤辇和往常一样华贵无比,只是那宣旨的人、赶车的人、随侍的人,都已变成了陌生人。
宫门还是和两年前那样沉重高大,只是上面还带着斑驳的痕迹,有刀砍的,也有剑刺的,还有火烧的痕迹,它们都在见证着那场过去不久的战争。
有好几个工匠正在宫门前忙碌着,为宫门重新上漆,雕饰新的吉祥瑞兽装饰。
那些痕迹,也同样留在了宫人的心上,刻在了京城百姓的身上,不知道需要多久,那些伤痕才可以被时间所抚平。就好像眼前的景象,表面上的伤痕平复了,可是心里面的伤痕呢……
沈心怡回想起刚刚在路上所见到的情景。
端坐在车中,掀开车帘的一角,透过那明晃晃的光线,她看到周围站了好多人,他们都聚起来站在官道之外,对着奢华的车驾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大楚的京城一直是个充满生机活力、美丽繁华的城池,虽然经历了两年的战火,让它收到了百般的折磨,可是,再重新回到主人手中还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满满地散发出属于它的魅力来。
街上的行人和店铺虽然远不及以前那样摩肩接踵、种类繁多。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再是绝望和痛苦,眼睛里面流露着对未来的期盼,举止之间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活力。无论朝堂和天下局势如何的变化,只要他们能够过上和平安宁的日子,只要他们能够远离战火,就已经十分的满足了。
看着人们的笑脸,沈心怡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终有一天,这个城市会恢复如初,人们心中的创伤也会渐渐修复。
宫门又发出吱呀的声音,慢慢打开,车辇驶入宫门。
大楚的后宫依然是雕栏玉砌应犹在。
车驾仪仗停留在乾清宫东侧的盘龙门处,立刻就有一个新面孔的司礼太监上前来,恭恭敬敬的打着千行礼,然后掀开车帘。
春花伸出手,沈心怡扶着她的手腕走出车驾。
她抬起头来看向四周。记得中午的时候在张诚的府邸里,还是难得一见的天朗气清、悠远空灵。可是经过这一路的行驶,到了宫里面,天气反而变得阴霾暗淡。
脚下踏着的汉白玉雕砖已经被清洗的光洁如新,即使是以前宫中庆典的时候,都没有这般干净。宫人到底是花了多么大的功夫,洗洗刷刷,才把这整整两年的战争痕迹清洗去?
宫外的雪早已经被京城人们的热情给融化了,可是宫中的雪还是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虽然路面上的积雪都被清扫干净了,但是枝头上、屋檐上,层层覆盖着积雪,亭台楼阁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宫里面显得十分的静谧,就好像瑶池仙境一般的高雅清幽。
看到沈心怡的眼神落在远处的积雪上,机灵的小太监立刻说道:“如今宫中正缺人手,所以前几天的落雪,没有清理干净,奴才马上就督促他们赶紧清理……”
“不必着急。”沈心怡看看天色,淡淡一笑,“看着天气,只怕又要下雪了,何必急在一时,平白多费一番功夫。”
积雪的下面是什么?何必急着清扫呢?倒不如就这样放着,洁白无华,就好像此地从来没有流过鲜血。
“是,娘娘真是宅心仁厚,体恤我们这些做奴才的……”
“不知道公公是哪一位?”沈心怡打断了他奉承的话语。
“小的是新上任的高祥,刚刚承蒙皇上看重,提拔为御前总管,您叫我小祥子就成。”听到沈心怡的疑问,小太监立刻回答道,“以前奴才是在养心殿伺候的,见过娘娘好几次。后来那些南蛮子入了宫,奴才就去杂役房做苦力了。如今终于盼到收复京城,皇上回了京,因为皇上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伺候,就把我们几个以前在乾清宫当过差给拨回去了。”
“嗯,”沈心怡听着点点头,怪不得看上去有几分眼熟,还真是在乾清宫见过他几次呢。
“以前的总管哪去了?”沈心怡随意的问道。
“您是说赵总管吗,他原来在辽人那里倒还吃得开,只是可惜啊,辽人后来不知怎么了,就像野狼一样,把好多宫人都……”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说道:“说起来,还是在夏贵妃她出事的时候。那是,宫里面可是遍地鲜血,很多人都被他们给……”一提起当时可怕的情形,小太监白了脸,身子都在微微颤动。
沈心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知道那是在辽人和夏承志撕破脸的时候,为了彻底的清除夏承志在宫里面的眼线,辽人一定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人,想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吧。
在这场腥风血雨中,又有多少是靠张诚和诸葛先生暗中提供的情报呢?
夏承志借助辽人的手,为他扫清了大楚的门阀权贵,而同样有人借助辽人的手,除掉了他安插在京城里面的眼线,使得他的周密计划出现了偏差。
她又想起了破城的那一天,想起了那些凄厉的喊声、哀叫声。这样的日子,在这两年里面到底经历了多少呢?有没有数过呢?
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之后,这个皇宫还是一如往昔的金碧辉煌。也许,无论是怎样的痛苦,都与这些富贵荣华、金银珠宝毫无关系。那些痛过的、哭过的、恨过的、哀伤的,都已经从指间悄悄流逝,没有踪影。
边走边想,沈心怡在内监的引领下,进了乾清宫的大门。
走过无数次的回廊和道路,哪怕闭着眼睛都能熟悉的走下来,可是为什么会无端的生出陌生感,沈心怡甚至有些怀疑,如果此时没有人在前面带路,自己会不会走不出去,在这里寻不到前进的方向。
“娘娘,皇上这次御驾亲征着实辛苦了,自回宫之后就一直龙体欠安。前几天微微有了起色,可是一听到娘娘平安的消息,一时高兴,就出去散散心,没成想回来后又卧床不起了。”身边的高祥小声说着。
卧床不起,病倒了?是因为御驾亲征的劳苦?还是因为心中的失落?当一个满怀自信、意气风发、有高高在上的人在自己的梦想即将达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空架子,一只小蚂蚁都可以摧毁。
走进宫门,浓郁的药香从大殿里面传出来。沈心怡的脚步顿了顿,身边的内监已经高声唱到:“梅妃娘娘到。”
沈心怡踏过朱红的门槛,走进了许久没有见过的乾清宫寝殿。
寝殿内依然是记忆之中的模样,殿中铺陈的金砖光滑如镜面,两侧的浅黄色帷幕垂到地上,开合之间,隐约可见金钩荡漾在其中。两侧的桌子上,白天竟然还点着红烛。身后用金线绣成的羽帘半卷,露出明晃晃的青铜雕花穿衣镜,可是因为殿中光线过于黯淡,看不清楚人的影子。
服侍的宫人看到沈心怡进来,连忙恭敬的跪地行礼,举动之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沈心怡的视线扫过下面的面孔,大都是新人,只有两三张面孔似乎还带着几分熟悉感。
跪伏着的不仅有宫女太监,还有几个太医,有的人手里面还捧着来不及放下的药匣子。
“都起来吧。”沈心怡说道。
宫人依言谢恩起身,行动十分的小心翼翼,静悄悄地,训练有素。
究竟出了什么事,使得原本富丽堂皇、趾高气昂的乾清宫变成了低眉顺目、唯唯诺诺、沉寂静默?
原本熠熠生辉的大殿也变得阴沉无光,就如同外面的天气。
也许是因为两侧的窗户都紧紧关闭的缘故吧?
沈心怡视线转向两侧的窗子,所有的窗户都被紧紧关闭着,帘子也挂着。
“娘娘,皇上的病吹不得一点风……”旁边的小太监低声说道。
沈心怡收回视线,点点头,走向内殿。
“是怡儿吗?”里面传出刘钰的轻呼声,“快进来吧。”
声音熟悉又陌生,多了些复杂的东西,沈心怡还没有抓住,就又消失了。
她穿过层层的淡黄色纱幔,走近龙榻。
帐幔之间,露出刘钰的脸庞。那是一张惨白的脸,沈心怡在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好陌生,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年轻皇帝,而是一个快要入土的老人。
这就是她两年未见得夫君和傲视天下的君王吗。
她愣了一下,又平心静气的走到床前。
刘钰穿着白绸缎的单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雪,和他身上的白绸缎几成一色,分不出差别来,眼角有些小细纹,嘴唇干裂,只是眼眸中还有几分神采,却带着深深的孤寂清凉。
依然是那张清朗俊美的令人羡慕的容颜,可是其中的自信和傲气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下遮掩不住的苍白和迷茫,让他看起来就好像是失去了水分和阳光的花儿,就要枯萎凋零,失去了灵气。
不知道为什么沈心怡的脑海里面忽然冒出一张容颜来,那赫然是卫婉儿的容颜,同样的清冷和落寞,同样的凄凉,同样的绝望,同样的枯萎。此时此刻,这两张容颜是何其的相似。
感受到刘钰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左右徘徊,她的心里面生出莫名的寒意来。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沉默了好久,终于刘钰开口了:“几年未见,怡儿出落的愈发晶莹剔透,可是朕却……呵呵……”他盯着沈心怡说道,眼眸之中带着笑意,只是那笑声却让人觉得是一种嘲讽。
“皇上,”沈心怡在床侧坐了下来,非常自然的打断了他的话,“皇上这一次出征辛苦了,如今大功告成,虽然中间有些波澜,但是这个天下已经统一了,北辽现在也不足为患,只要您静心养好身体,以后想……”沈心怡的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勉强的笑道,“如今,天下百姓可都等着您,君临天下呢?”
“呵呵,大功告成了吗?”刘钰笑了笑,神情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苦涩,还夹杂着惆怅,“好吧,既然怡儿都这么说了,朕自然也就该这般想吧。”
听到刘钰的语调,沈心怡都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了。
也许是殿里面的火炉生的太多、太旺,窗户仅仅封着,热气在室内郁积不散,让人的心也跟着沉闷起来。
“只是这两年躲躲藏藏,怡儿在张诚家中也受苦了。”他看她的目光依然平静无波,语调平淡依旧,却开始带着一抹沈心怡也看不透的高深莫测。
“比较起皇上的辛劳,这点苦楚又算得了什么呢?”沈心怡含了一抹温柔的浅笑道。
离别两年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语,沈心怡也觉得十分的生疏,也许,她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在他的面前说出真实的话语了。
“是啊,不算什么,”刘钰又笑了起来,“比起朕的御驾辛劳来,哈哈……”
嘲讽的笑容从嘴角蔓延开来,还没有笑几声,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就传出来,几乎要将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沈心怡的眼中闪过心疼。
他终于认清楚了自己,认清楚身边的人了,可是这个代价是何其的巨大呀!沈心怡可以想象道,当刘钰自信满满的带着亲自统一天下的美梦走入夏承志的军中,却发现等待他的是囚禁,那是怎样的震惊,怎样的绝望。一个高傲、自尊心极强、又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下子沦为阶下囚,这中间的落差,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承受的。如果追究起来,也是他识人不明所造成的,是他的贪心让他一步步走进了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骄傲如他,这会是怎样的打击和折磨。
沈心怡动了动身子,坐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在他的后心抚着,帮他理顺气息。
“皇上,您该吃药了。”外间,一个太医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轻声说道。
刘钰没有说话,那个太医以为刘钰已经默许了,立刻端着金盘子走过来,此时有沈心怡在旁,就用不到侍奉药物的宫女。
沈心怡伸出手去,正要去拿上面的银碗,却没有料到身边伸出一只手来。
他用力一挥,金盘子就翻过去了,只看到一道金光忽的闪过,“哐当”一声,盘子和银碗都摔在了白玉制成的脚踏上。
银碗掉在地上,黑沉沉的药汁顺着脚踏流到了金砖铺成的地面上。
浓郁的药香四散开来,刺鼻的味道,令人难受至极。
沈心怡伸出的手还来不及收回,愣愣的看着刘钰俯下身去。就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又大声咳起来。
“皇上,您……”沈心怡收回手,却不知该如何劝说,看了眼殿外的宫人一眼。
在金盘坠落的那一刻,他们都已经快速的、温顺的跪伏在地上,动作十分的娴熟流畅,看来,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看来,刘钰把心里的怨气全撒在了他们的身上。
她轻轻地拍着刘钰的后背,一边柔声道:“皇上,良药苦利于病,如果不喝药,病又怎么能够痊愈呢?”
刘钰不发一言,抬起头来,看着地上的盘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心怡看得出,他原本是想将这盘子和药碗一起甩得远远地,可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是让它翻了一个过,跌落在床畔。
“怡儿,你也觉得朕应该喝药吗?”他转头注视着沈心怡,神情古怪的望着她,问道。
沈心怡心里一怔,低头看着洒落在脚下的药汁。以她的医术,一闻便知道这碗药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驱寒止咳的伤寒药,用药珍贵,火候恰当,正是治疗刘钰如今症状的,没有丝毫的不妥。就算是沈心怡自己动手,开出的药方,可能还比不上眼前的这个方子。
刚刚她在刘钰的眼睛里面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暴风雨又要来临了。他的眼睛里面阴沉一片。
不是因为这碗药?还是因为什么?
沈心怡避开他的眼睛,温柔的劝慰道:“皇上,不喝药又怎么能够痊愈呢?臣妾还想要亲眼看到皇上在神武门接受万民的朝拜呢?”
历代大楚的帝王在出征得胜归来之后,都会在神武门举行盛大的献俘祭祀庆典,接受万民朝拜,以表其功绩。
刘钰的这次御驾亲征,单纯的从目的上说,确实是灭掉了南唐,统一了天下。虽然中间出现了不愉快的波折,但正是因为这样的波折,更加需要一个盛大的庆典来抚慰经受过战火的人们那颗焦躁不安的心。只可惜自刘钰回来之后,就一直龙体欠安,前几天又染了风寒,所以庆典的事情就一直往后拖延。
听到沈心怡的话,刘钰的眼中放出了光彩,随即又消散了。半晌,他轻轻的点点头,斜倚在榻上,又是那番死寂沉沉的模样。
沈心怡朝外间招招手。
那里,刚刚端药进来的太医早已经备好了第二碗药,恭敬地站在那儿,等着传诏,一看到沈心怡的手势,赶紧上前。
沈心怡拿起上面的银碗,轻轻地转动汤匙,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尝药的温度一样,将一勺药轻轻地送进口中。
尝了一口,确实是一碗在普通不过的伤寒药,没有动过任何手脚。她的心也放下来。
“两年没见,怡儿还是如此的体贴呀。”看着她的一番动作,刘钰轻轻笑道。
沈心怡低头不语,这样的刘钰让她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的怪异,难道一番囚禁就把他变成现在这样了……
“皇上过誉了。臣妾恨不得时时侍奉在皇上身边,只可惜不能如愿以偿。”沈心怡恭敬地说道。
“这两年,你……”刘钰想要问一问她这两年过得如何,可是话出口却成了咳嗽声。
“皇上不要着急,先喝药吧。”她急忙说道。
然后侍奉刘钰把药喝下去,又漱漱口。
喝了药,看着刘钰脸上现出的疲惫之色,沈心怡温柔的道:“皇上,您先好好睡一觉吧,臣妾就在这里,看着您。”
“嗯。”刘钰点点头,满脸倦意的躺回床上,在将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又说道:“怡儿,你先退下吧,一路行来也很辛苦的,明天再过来吧。”说话间人已经睡了过去。
“臣妾明天再过来……”沈心怡低声说道,行礼告退出去。
走出乾清宫,就好像走出了团团迷雾,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终于没有那样沉闷了,心也舒畅了许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雪了。
万籁俱寂,只余下雪粒落在屋檐、树枝上的“沙沙”声。
沈心怡回过头去,阴沉的天气之下,乾清宫看上去也模糊起来,外观依然是磅礴大气,但内里却……。
刘钰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一想到这个事实,她的心中不可抑制弥漫起感伤。到底是因为她最理智的那一部分情感在提醒她,刘钰还不能死去。大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是不想要他就这样丢下一个如初生婴儿般的国家死去,还是因为他给自己的宠爱,使得不知不觉之间,那个年轻骄傲的身影已经在她的心里面占据了一个位置,无关情爱,就好像亲人一样,让她也牵挂着。
这一切,她说不清楚,只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有着挥散不去的阴影,就像此刻的天空一样,寻不到光明。
心也变得忧伤起来,她不想看到刘钰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有多好。
这次的伤寒不过是小病,很容易就能治好,而刘钰真正的病在于他的内心,在于他不能忍受从高处直至跌落尘埃,巨大的落差,承受不起。
当一个人内心绝望的时候,他已经不想再去寻找最后一个依靠。就像卫婉儿一样,只要她愿意活,她就能治好她,凋零,死亡……
在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好朋友逝去,而如今,她又要看着自己另一个亲密的人,甚至可以说更加亲密的人,因为同样的原因步入死亡的殿堂。
他是她的夫君,是他一生的依靠,不管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用尽什么样的手段来到他的身边,这一点始终无法否认,除非她死去,要不然她永远就是刘钰的妃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