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帝都烟雨朦胧,气候潮湿阴冷,陈伊柔住在暗香阁里,整个人很没有精神,顾小魔和左佑希轮流陪伴着她。
陈伊柔很长时间都在发呆,身边的人,眼神中总是充满忧虑,说话也小心翼翼。她的灵魂看似不在自己的躯壳里,实际上周围发生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她其实没有那么脆弱的,只是莫名地好像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懒懒的,就连悲伤也忘记了。
小南恩晚上必须跟她在一起才肯睡觉,她这几天总是发呆,很多时候都忽略了女儿,晚上通常都是陈大妈抱着,哄她入睡了,才把她放在主卧室的大床上。
小南恩睡觉的姿势很多,她喜欢睡在汤臣硕的肚子上,有时又喜欢抱着她的手臂,像是抱玩具熊那样,生怕别人抢走了她的东西。
陈伊柔发着呆,眨了眨空洞的眼睛,似乎又觉得累了,她想躺下来睡觉,可是她一动,小南恩就惊喘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女儿似乎是在白天被她吓着了,那时的她,不肯接受汤臣硕已经过世,不肯让人把他的身体放在太平间,歇斯底里地大闹,又是哭又是喊的,完全失去了理智,眼里根本就看不到其他人。小南恩目睹了这一幕,被吓着了,一直哭,入夜便睡不安稳。
陈伊柔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小南恩眨了眨眼睛,抱紧了她的手臂,这才进入了梦乡。
陈伊柔对小南恩很抱歉,她心里满满的酸楚,想要对女儿好一些,却又总是想起她的爹地,女儿这么依赖他,他怎么能干脆撒手不管?
汤臣硕,你好狠的心,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躲起来后,我和小南恩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抛下我也就算了,可你怎能忍心,对女儿也不闻不问?
这或许真的是作茧自缚,陈伊柔后悔当初自以为聪明提出来的办法,此时此刻,她真的好恨,恨汤臣硕布了这样一个局,恨他的残忍,恨他的无情。
即便心中有恼怒和怨恨,也只是一小部分,她真正痛入骨髓的是思念,她想知道他的安危,仅此而已。她始终不相信当日在医院里所见之人便是汤臣硕,她是何其聪明的女子,乔尚耀和安子矜的态度,令她害怕,她心里总有个不好的预感,她觉得汤臣硕的处境不好,他可能正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陪伴着她度过这漫漫的长夜,她想尽快睡着,却没有办法,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越来越绝望。
她就像被一张巨大的渔网笼罩住了,慢慢地勒紧了,从挣扎到无力,从歇斯底里到苟延残喘,一条搁浅在岸上的小鱼。
“嗝——”
她在不知不觉间流着眼泪,心酸难受,忍不住就溢出声响。
躺在贵妃椅上的顾小魔仿佛是听到了声音,醒了过来,见陈伊柔泪流满面的样子,她起身来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怎么哭了?又睡不着了吗?”
陈伊柔点点头,她心里难受极了。
顾小魔无声叹息,虽然是一个经历过大喜大悲的人了,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陈伊柔这个样子已经有三天了,距离汤臣硕的葬礼,只剩下两天了,不知道她是否能够出席。周围的朋友,心情也跟这灰蒙蒙的天气一样低沉压抑。陈伊柔前阵子情绪失控,叶诺勋用了镇定剂,现在她不大闹了,天天流眼泪,估计眼睛要坏了。顾小魔说,让医生给看看,陈伊柔说不用,这世上有什么药能让人吃了就不伤心的流泪?后来叶诺勋还是来了,替陈伊柔看病,他不用说,周围的亲朋好友也知道,她心中有郁结,有些病,治不了。
若是这样长久下去,人无法开怀,迟早是会得大病的,叶诺勋只能开一些安神的药,却解决不了她最实在的问题。
良久,顾小魔似乎是想起了很多事情,抬手拭去陈伊柔脸上的泪痕,那双柔软的小手,指腹有粗茧,细心的人便知道,这并非是一个如外表看来,那样养尊处优的女人。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顾小魔不过比陈伊柔大上那么一岁,可是相对于陈伊柔,她的心要沧桑许多。
陈伊柔之所以讨人喜欢,皆因她这具脆弱的小身板里,藏匿着巨大的能量,无论面对多么大的打击和挫折,她都能坚强地站起来,百折不饶,顾小魔和陈伊柔,不仅是朋友,也是姐妹,她将抹掉她眼泪的手帕放了下来,陈伊柔吸了吸鼻子,一双不满哀愁的水眸低低地望着地面。
“我和顾亦琛的事情,相信你已经听过不少,我现在跟你说的,是我笔下的故事。”
顾小魔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酝酿情绪,陈伊柔抬起眼来望她,聪明的她没有错过顾小魔那一闪而逝的酸楚,这个故事,怕也不是虚构的。
“有一个女孩子,她生的跟你一样美丽,可人,她没有良好的家世,她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其他的一切平凡极了。她读初中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帅气而又喜欢她的男孩子,可是这段初恋并没有结果。到她长大了,她一心想闯出落后的小乡村,就只身到达繁华的城市里,在那里工作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对她好的男人。他们很快有了孩子,那时的女人很想拥有一个家,因为孩子的来临,他们匆忙地结了婚。婚后她才发现,那个男人的家庭并非他所说的小富裕,他们一家全靠她的男人在挣钱,公公甚至是一个精神病患者。那女人怀孕后情绪不好,两个人之间闹得很凶,她总觉得,自己是被欺骗了,心里恨男人,恨到希望他消失。然后,那个男人终于也承受不住压力,在孩子出生五个月之后,抛下妻儿,远走他乡,真的消失了,杳无音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那个女人终于是绝望了,她知道男人就算回来,他们这段感情也无法再继续。她曾经那么彷徨和无助,生活被迫无奈的时候,甚至想要掐死孩子,然后再自杀。”
顾小魔说到这里的时候,呵呵一笑,那笑容带着浓浓的自嘲,说:“若是当时,狠下心来将孩子掐死的话……或许结果会有所不同呢。”
陈伊柔眨了眨眼睛,若非身为局中之人,何以有这种深沉的感悟。
“那个女人后来带着孩子回到娘家,娘家人一开始就反对她结婚,自然母子俩不受人待见,那个女人过的很不好。孩子两岁大的时候,那男人回来了,他似乎找到了什么门路,把漂亮的妻儿接回家里。好景不长,那男人沾染上了毒瘾,他戒不掉,他把家里所有能典当的东西都拿去典当了,包括那个女人戴在手上的结婚戒指。后来无可救药了,那个女人亲自报了警……她想,她要结束这个噩梦,她快要解脱了,那男人跪在她面前,恳求她的原谅,他说他再也不吸毒了,他爱她。那个女人大概是心软了,或许是真的爱着男人的,她放手让他离开,自己的心也彻底死了。无奈的是,事情没有结束,那男人最终戒不掉毒瘾,夜里偷偷闯进同乡的家里,把人家的钱都抢了,还把同乡打残了,同乡儿子的脑子也被撞傻了。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那男人逃不过法律的制裁,被抓进牢里,变成了死刑犯。那男人被永远地关进了监牢里,可现实并没有放过那个女人,同乡几乎每一天都会上他家里闹,那个女人受不了了,她也是受害者,她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是那么悲伤无奈的故事,顾小魔却说得很平静,陈伊柔又眨了眨眼睛。
“那个女人承受不了沉重的现实,她一个妇道人家,养不起一家人,她狠下心,抛下了她三岁大的女儿走了。她没有跟那男人领结婚证,她在法律上,是一个自由的人。她回到光怪陆离的大城市,又遇见了初恋情人。初恋情人丰神俊朗,风度翩翩,家大业大,在大城市里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她本以为已经燃成灰烬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她努力地提升自己,读设计,参加比赛,一路过关斩将,后来终于在初恋情人的帮助下,变成了一个有名的设计师。她刻意遗忘过往那段荒唐的岁月,她隐瞒她的过去,成功地嫁给了初恋情人。她一步一步地爬到山顶,变成万众瞩目的女人,你说她是不是一个奇迹?”
陈伊柔微微蹙起眉头,低声问道:“那孩子呢?她后来怎么样?”
顾小魔露出浅笑,说:“这个故事太长了,我明天再继续给你讲,现在先睡觉,好么?”
陈伊柔摇了摇头,“我睡不着,我想知道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顾小魔那种类似自嘲的笑容隐约又浮现了,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那个孩子出身在那样的家庭,命途也是多舛,父亲是个死刑犯,母亲又将她抛弃,幸好家里还有奶奶愿意抚养她。她的日子不好过,想念或者挨打的时候,她就跑到后山去爬树,爬得高高的,坐在树干上,周围茂密的枝叶遮挡住了她的身影,她就躲在那里看远处的风景。大概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同乡的儿子已经二十四岁了,他变成了一个傻子,娶不到媳妇,同乡就到奶奶家里去闹。过去那些年,同乡常常闹到奶奶家里,要奶奶给他们补偿,生活的压力太大了,奶奶也是个硬脾气的女人,她把那孩子领到家门口,不顾孩子的泪眼恳求,她说,我的儿子在监狱里这辈子都出不来了,你们还要什么,父债子还,他的女儿现在在这里,随你们怎么样,我不管了。”
陈伊柔听到这里,心揪得厉害,她略有些担忧地望着顾小魔,从来不知道,她经历了这一段。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呵呵,是不是已经猜到那孩子就是我了?你看不出来吧,我原来是出身在那样的家庭!”
陈伊柔握住顾小魔的手,哽咽着,顾小魔噗的一笑,说:“我是打算安慰你睡觉来着,怎么你却哭得更厉害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