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匆忙心惊从人群中抽离出来,她拉了拉裙边直奔茗山去,今年的雪下得频繁,天气又冷,雪堆积压在凹凸不平的路上结成冰,导致她上山并不顺畅,时不时脚下就会打滑。
尽管走的十分小心,却还是一步之差踩偏了脚,脚踝一扭,顾欢喜心喊一声完蛋,紧紧闭上眼,等着屁股落地。
然而结果并没有她预料的那般疼痛,只是腰间突然多出一只大手以及她温热耳边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还有嗅进鼻腔的……淡淡松香。
咬唇,战战兢兢眯开一条缝,那人垂落下来的几绺青丝入眼,她心底一颤,彻底睁开眼,从他怀中直直站起来。
低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糯糯的开口叫他:“宁、宁大哥。”
宁岫收回扶在她腰间的手,似是笑了一下,唇角有些浮,开口问道:“月余不见,怎么看起来这么怕我?”
顾欢喜埋头,暗自吸了口气才扬起脸,牵出线条分明的白皙脖颈,怕他误会,于是直视他的眼睛大大笑了一番,她才刻意娇气的说:“我才不怕宁大哥你呢!”
宁岫浅笑,转过身继续往上走,语气透出些许怀疑,“是吗?”
“是啊。”顾欢喜轻快又肯定的回他,然后低头认真走路,脚步踏在他踩过的地方,安稳又平实。
不过宁岫毕竟是男子,脚步迈的大,她很快就跟不上了,看着两人逐渐拉开距离,顾欢喜有些急,走的更是七歪八扭。
身后随他的脚步声越来越小,宁岫回过身,只见女子着了一身杏黄色的绒衫,梨白的腰带上坠着一块棕黄色环形玉佩,衬得人雅致几分。她双手提着裙裾,脸上半分着急半分倔强,明明吃力却闷不吭声,只是低头向他步步靠近。
“宁大哥,怎么不走了?”她一步跨到他面前,抬头看他,声音有些喘。
眼中是她明亮的眼,耳里是她喘息的声,宁岫心头一动,突然很想揽她入怀。作为男子,他既然决定赴约,就不该让她一再主动不是吗?况且,她那么努力,努力的让他看着都心疼。
伸出修长十指的手,“牵住我。”他说。
顾欢喜一怔,湿漉漉的眼睛又忍不住盯着他发愣了。宁岫见此长叹一口气,笑了笑,走到她身边,捞起她小小的温热手掌,十指紧扣。
上了山,他也没有松开。
这一路是怎么走到桃林的顾欢喜已经记不得了。在她的印象里,只有和她紧紧相依的大手,微凉的指尖扣在她的手背,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身旁那人的冷暖,他的胸腔起伏,和他呵出口的白气。
从第一次满目灼灼的初见,到上一次大雨滂沱的又见,到今日枝桠光秃的再见,他们之前好似有一种注定的牵引,让两人都沦陷其中。
“还会被禁足吗?”
穿过重重枝干,宁岫开口问她。
顾欢喜此刻已经适应了他们牵手这回事,放下心来,她偏头想了想,轻声回:“大约是不会了吧,毕竟我已经及笄,爹爹他也没有理由再关着我。”
宁岫不发表看法,低头看身边的人一眼,又问起,“那之前,顾将军什么理由关着你?”
顾欢喜瞬间想到原因,顿时心虚起来。讪讪朝他干笑几声,望见宁岫俊朗不凡的侧脸,她踌躇许久,才断断续续说:“因为……爹爹以为,他以为我……”
宁岫见她吞吞吐吐,索性停下来,对上她眼睛,云淡风轻的开口:“以为你什么?”
“以为我喜欢宁成新!”闭上眼,她大声说出口。
而后,周围一阵静默。顾欢喜心跳不止,偷偷抬头看一眼面前的人,见他脸色无变化,她松了一口气。
“那你怎么不说。”宁岫眼也不抬,将声音压得极低。
“什么?”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话问出口,才想明白他的‘怎么不说’指的是为什么不解释。
“大哥是知道的,他叫我先别和爹爹说。况且,那时候,宁大哥你对我……有些冷淡,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爹爹开口,索性就……”说到这里,顾欢喜低了头。
山上树多招风,冬天的寒风又凛冽如刀,宁岫嗯一声松了手,将她带进亭子里,手指解了披在自己身上的厚重披风,将她裹紧。
“宁大哥,我不冷!”
想起上次宁婉悦说过他大哥一向怕冷,顾欢喜连忙又脱下披在她身上的厚绒,塞回他怀里。
宁岫默了默,一双深如夜空的眼睛望着她,许久,忽的生出一丝笑意。
甩手重新披上披风,他微扬下巴,利索的打了个结,然后低头将她拥进怀里,这一瞬间,宽大的披风裹住她全身,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宁大哥!”顾欢喜轻呼一声。
身体的紧密接触让两人均是一僵,宁岫那边稍稍缓和了些,手臂伸过她小小的肩甲,微微一紧,怀中的人又挨紧了他三分。
顾欢喜瞪大了眼,还没回过神来,她歪着脑袋,脸蛋发红,右耳紧贴着松香主人健硕的胸膛,那里一下一下的有力跳动让她突然安心下来,这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啊。
“下次记得穿暖和一点。”
头上传来的温柔声音几乎淹没她所有思维,顾欢喜继续发呆点头。而这个举动似是在他怀里蹭了两下,宁岫微微蹙眉,长手稳住她,让她别乱动。等怀中人安静下来之后,他唇畔浮起一丝笑意,将下颚抵在她柔软的发梢。
这时候顾欢喜终于恢复正常,敏锐的察觉出他刚才是话中有话。
“下次?”她推开一点和宁岫的距离,看着他。
“嗯,下次。”他同样看她。
“那下次是什么时候?”
宁岫似笑非笑,“你想什么时候便是什么时候。”
这样直接明了的情话出口,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之前的清心寡欲只是因为没有遇见她,原来当爱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会变的如此俗不可耐。
“那我能天天都见你吗?”
她雀跃的眼神看着他,看的他坚固如磐石的心瞬间坍塌。可宁岫终究不是感性的人,他甚至理性的可怕,在这样的情况下,骨子里坚守不移的原则甚至还能提醒他,别承诺,你办不到。
未来的一年,将是怀国最动荡不安的一年。皇帝大限已到,最多熬不过这个春季。现下太子监国,三皇子把持朝政,两人私下里的暗斗也都将在今年搬上台面,而他必须全心全意协助太子登上皇位,才能从而实现他的理想抱负,绘出怀国的大好河山。
顾欢喜脸上的烧红已退,见他犹豫许久,仔细一想也觉着自己任性了些,随即改了口:“宁大哥,每逢初一十五,你来,我在这里等你。”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像一片羽毛落在他心头,宁岫许她:“好。”
时间退回到昨晚,他今日原本是不来的。她是顾承天的掌上明珠,顾行之心疼的小妹,与他来说,是半点不能碰的人。他一心辅佐太子,便万万不能和顾家的人扯上关系,更不能是儿女情长的关系。
隔在他们之间,是水火不容的敌对,也是你死我活的悲烈。太子和三皇子一战必定打响,顾宁两家各持其主,无论最后是谁把握政权,另一方将永无翻身之日。若是他胜,顾承天小则被贬还乡大则人头落地,若是他输,华策也绝不会对他宁家手下留情,这来算来,他们之间,又怎么会有结果呢。
可他想了一夜,想了一夜的两全其美,终于在黎明破晓前发现,他想去见她的心如此坚定,坚定到他无法冷静。
今日是她及笄的日子,女子行过及笄礼这就意味着她可以成婚了。凭着顾家的门楣,她的容貌,只怕这怀城的媒婆明日就会踏破将军府的门槛,纷纷上门提亲。他不敢设想她要如何嫁给他人,所以他来了。
有时候,人总要要逼自己一回。
日头渐高,厚重的披风捂着两人其实有些热了,顾欢喜犹豫两下从他怀中钻出来,手心的汗沁的她不敢乱放,生怕弄皱宁岫的衣裳,在冷空气中晃了两下,倒是干了不少。
“宁大哥,你明日能来吗?我有东西给你。”
因为宁岫比她高出许多,所以她说话的时候要微微仰着头。心下有些忐忑,分明刚刚才说过他初一十五来就好,这么一会儿就改口顾欢喜有些不好意思。
见他点头,她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忽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不矜持,索性避开他,蹦蹦跳跳到亭子外面折了一枝树杈,在黄土地上写写画画。
宁岫跟了过去,看她稀稀落落写了几个字,不禁想起她那日在兰妃生辰宴会上写的长乐不央。长乐不央,大抵是每个女子终身的愿望吧。
他站定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修长十指掌控她拿的树杈末端,在平坦又密实的土地上写着:定不负相思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