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了轿子,便有衙役上前分开众人,排出一条道来,凌漠宸一路上前,众官忙各自招呼,待到走到前头时,却见孙家也来了好些人,当先的却是一位年约四旬,却仍自风韵犹存的太太,身量不甚高,生的颇为富态,满头乌发,身穿一件石青色团花绣牡丹衣裙,愈发显得雍容华贵,气质不凡。凌漠宸认出,这位夫人正是孙家的老太君。
这位老太君算来今年也该是五十开外的人了,想不到却还保养的这般的好。
孙家前来迎接的人里,孙昊已瞧见了他,因刻意的对他笑了一笑,以示招呼。凌漠宸不好失了礼数,因含笑上前,对孙老太君行礼。孙老太君笑着摆摆手:“凌大人太客气了!”
二人稍稍寒暄了几句,远远的已见一条大船缓缓驶来。那船极大,但外表看来却也只是平平,并不见得如何的金碧辉煌,只是通体上下却自有一份简朴威严的味道。码头上候着的人,瞧见那船,心中自也明白,这却是正主儿到了。因不待那船停稳,码头众人便已各自列队,匆匆迎了上去。众人正自翘首以盼的当儿,却见那船舱门一开,走了出来的却是一名翠衣小婢,那小婢瞧着十七八的模样,个头高挑,生得也甚是清秀玲珑,发上虽只简单的插了一枝金钗,却自有一份生长在锦绣窝、富贵窟的不凡气质。
只见她轻移莲步,走至船头,淡淡扫了众人一眼,方道:“王妃有请孙老夫人上船一叙!”
孙老太君忙答应了一声,便回头点了几名素日喜爱的孙女及丫鬟,扶了她一同入了船舱。那小婢却并没立时跟了进去,而是对码头众人道:“我们王妃说了,此行瑞安原是因着私谊,惊扰地方却是不便,且有男女之别,更是不宜相见。便请各位大人各自散去罢!”
码头众人各自愕然,相互看了一眼,都觉有些尴尬。凌漠宸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却是上前一步,拱手道:“既是如此,我等这便散去了!多谢王妃体恤!”他原就不愿来做这等谀奉之事,此刻得了王妃这话,却是正中下怀,当即上前敷衍数句,旋转身离去。
那小婢有些错愕的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的无语。王妃固然不愿与地方官员相见,但这位知府这走的也未免太……太干脆,太爽利,太……迫不及待了吧!
凌漠宸这一走,官员队伍之中有那些素日严谨自持之人便也跟着悄然散去。
却仍有那些善于阿谀奉承之人忙忙上前,赔笑道:“姑娘容禀,王妃言男女有别,固然有理,不过下官等人来此,却是听说瑞康王……”
一言未了,却已被那小婢一口打断:“王爷此刻并不在船上,这位大人请回吧!”言毕,再不多看众人一眼,回头便自入了舱房,又随手阖上了舱门。
码头众人各自面面相觑,好一会,方自苦笑一声,闷闷散去。
凌漠宸离了码头,一路回府。才至府门前,便是一怔。原来此刻的凌府门口,正系着一头浑体漆黑,身高腿长的宝马。凌漠宸虽不识马,但见这马神骏模样,便知绝非凡品。
他皱了眉,隐约有些不安,因挥手唤来门房,问道:“这马是哪位客人骑了来的?”
那门房忙答道:“回二爷的话,这马便是上回到咱府里来过一次的三爷的朋友!”
凌漠宸微微一惊,眉头不觉轻轻的跳了一跳:“那位爷如今人在哪儿?”
“那位爷到了咱府门口,指名道姓说是要见三爷。小人便进去禀了三爷,三爷立时便出来请了他进去,此刻他与三爷究竟在哪儿,小人却是不知!”
凌漠宸颔首,倒也没再为难他,只快步的进了府门。瑞康王不曾在码头现身,却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家,看来这位王爷果然身负重任,而且此行必然是微服私访,不欲太多人知晓。
他想着,不由的加快了脚步。才刚走到大厅,便听见厅内有人说话,却是一个陌生男子的清朗声音:“怎么,你二哥也去了码头?”语气里头,却是不易察觉的带着几分鄙夷的味道。凌漠宸皱了下眉,心中便觉有些不快,因故意的放重了脚步。
里头的凌漠轾正要辩驳几句,忽而听见二哥的脚步声,忙闭了口,转头往厅外看来。
凌漠宸缓步走入大厅,淡淡的扫了赵君慕一眼后,并未表现出任何异状,只回头看了凌漠轾一眼,问道:“三弟,这位便是你的朋友么?”因为刚才赵君慕略带鄙夷的口气,让他对这位皇室贵胄凭空的便生出了几分芥蒂来,因此此刻说话的语气便也不是甚好。
凌漠轾听出他的语气不对,心中不觉暗暗叫糟,忙起身道:“正是!他姓赵,名君慕!”他虽说了赵君慕的姓名,但对他的身份却是只字不提,显然二人事先已然有了默契。
凌漠宸意识到这一点,便微微点头,转头向赵君慕拱了拱手:“原来是赵兄!凌某今儿有些事,回来的晚了些,家下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赵兄多多包涵了!”他语气平淡,言辞不卑不亢。虽明知赵君慕的身份,却也只做不知,更不做大礼参拜,只是一揖了事。
赵君慕见他如此,却反微怔了一下,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便也起身还了一礼。正欲说话的当儿,适值凌家小厮送了茶来,他便自闭了口。凌漠宸则在主位安然坐下,伸手接了茶,平静的啜了一口,才客客气气的问道:“不知赵兄此来瑞安,打算落脚何处?”
赵君慕此刻也已从惊愕之中醒觉过来,因笑吟吟的坐了下来,答道:“我自京城远道而来,正愁没有落脚之地,却料不到漠轾居然恰在瑞安。我的意思便想在此地略住上几日。谁料漠轾这小子却怕我打扰了贤伉俪,因此执意不肯答应,倒让我好生扫兴。”
他原以为自己一旦说了这话,凌漠宸定然会顺理成章的挽留自己,却不料凌漠宸一听这话,竟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按说赵兄欲在敝宅暂住,在下是该答应的。只是这几日敝宅后院不慎走水,烧毁了数间房屋,如今正在整修。若是留下赵兄,未免有些轻慢……”
他说着,便抬了眼,淡淡的扫了一眼神情古怪的凌漠轾。示意他不可胡乱说话。
凌漠轾原欲说话,却被他这一扫,只得硬生生的将话又咽了回去。赵君慕听了这话,也不觉呆了一下。半晌,才好笑的摇了摇头,道:“凌二哥既有此言,我也就放心了。事实上,我能在漠轾的院子里头借一处厢房暂住,于愿已足。至于其他,又岂敢多加挑剔!”
这话一出,却换做了凌漠宸听得无语。他先前之所以说起自家后院走水,也只是不想赵君慕入住自家。岂料赵君慕却偏偏摆出赖皮模样,非要赖在凌府不可。这却让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故作不知的凌漠宸无可推脱。暗暗苦笑了一声,他只得简单道:“赵兄既不弃嫌,在下若再推脱,未免不近情理……”他口中说着,便自起了身,看了凌漠轾一眼:“漠轾,你须得好好接待赵兄,日常无事,可常引赵兄出去走走!”
这话却是在明示二人,若要住在府内,其实也无不可,只是须注意言行。
凌漠轾忙应了一声,他也知兄长心中极不乐意,但碍于赵君慕的身份,却又没法断然拒绝。瞧着赵君慕一脸似笑非笑的得意模样,他终是有些怕凌漠宸当场翻脸,因急急上前扯住赵君慕:“好了好了,我二哥既已允了,君慕,你便随我到后头去,先行安置下来再说!”
赵君慕也知不可做的过火,因哈哈一笑,拱手谢了凌漠宸,便随凌漠轾一路行去。才刚离了大厅,他便忍不住笑问道:“漠轾,你家后院前几日当真走了水了?”显然,他对凌漠宸适才的推托之辞并不深信,因而此刻才会问了起来。
凌漠轾没好气的给了他一记白眼,道:“走水是有的,不过只是因为近来天干物燥,导致柴房里头不慎走水,好在发现的早,才刚烧了半间柴房便救了过来!”原来凌漠宸心中虽然极其不愿赵君慕住在自己府上,但他性情谨严,倒也不致胡言乱语予人把柄。
赵君慕听得哈哈大笑,想起凌漠宸的那张冷脸,以及那一脸发自内心的不情愿,他便无由的有一种开心的感觉:“说实在的,漠轾,你这个二哥倒也有意思得很!”官场中人,他见得多了,知他身份的,无一不是贴了上来,无所不用其极的巴结讨好他,指望着将来能升官进爵。便是有那一二性情矜持之人,也只是面上淡淡,心头何尝不是一片火热。
但这位凌家老二,瑞安知府却并非如此。赵君慕出身皇家,看人自有他自己的一套本事,又岂能看不出这位知府大人是打从心底不乐意与自己亲近,而非是故作姿态。而他的这种做法,却也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曾有过一听之缘的夏紫漓来。
那个女子,也是个古怪人物。至少,他有生以来,还从未听过有人居然敢以那种轻慢的态度提起他的母妃与王叔。甚至大大咧咧的捏造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儿,皇室威严,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于她的心中一般。初时他听得有人这般诽谤他的母妃与一贯敬爱的王叔,自是又气又怒,但事后慢慢回过味来,却又禁不住的觉得有些无语。
总而言之,这真是一对古怪的夫妻,他充满兴味的想着。
凌漠轾看着他的表情,不由的暗暗叹了口气,对这个好友的性格,他哪能不知道。赵君慕虽为皇子,但因受宠,所以也就极少有人会拿规矩二字去要求他。故而他的行事方式也就有那么些随心所欲。就好比这次他忽然登门要求住在他家中,真是弄得他很无奈。
他原以为自打上次的事情之后,这位瑞康王爷会永远不提再次造访的事儿呢。谁料才过了这么几日,他居然便又死皮赖脸的贴了上来。而按照今儿大厅相见的情势来看,自己的这个朋友怕是对自己的二哥也已产生了兴趣,只是不知这种兴趣究竟是好是坏。
“君慕……”他叫了一声,神色是难得一见的严肃。(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