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梅雨季节。
云层渐渐增多,隐没了太阳的光亮,天气转而变得阴沉压抑。
阴霾的雨接连下了好些天,就连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湿漉漉的味道。水滴在屋檐上连成了线,一串一串,跌落在光滑的石阶上。
林若溪坐在窗前,不自觉看呆了神。
这已经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了!
三天以来,天气总是这样阴沉,接连不断的雨水彷佛永远也下不完似的。
林若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过雨水,只有她自己明白,那份憎恨正是来自她心底的恐惧。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她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闯入这个世界!
这深埋在她心里的恐惧,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直到今天,她仍然清楚的记得,在那个瓢泼大雨过后的早上,在学校的警铃拉响不到半个钟头后,铺天盖地的山洪便如猛兽般将整个校舍吞噬。
整个学校在即刻间变得骚乱起来,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学生们便匆忙奔向学校后面的半山腰。
天空中布满乌云,阴沉的彷佛要跌落下来。灰暗的光线下,较为安全的孩子们站在高地处簇拥着瑟瑟发抖,一双双惊恐的眼睛透出对生命的渴望。急流中,仍然还有一些幼小的身体在不断挣扎,他们本能的伸出小手,在水中冒出头来,又淹没下去,再冒出头来,再沉下去……几乎是在一瞬间,哭叫声便连绵了整片天空。
那是林若溪来到山区支教的第一个月,没想到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要说她不害怕那是假话,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生活,工作也是市里最有名的重点学校。年轻的林若溪性格开朗、积极乐观,有着一颗炽热的心,因此,她才会毅然决定作为本学校的第一批支教教师,宁愿放弃原本的优越条件,带着满满的热情,带着满满的志向,只身来到这个偏远的山区。
不知名的大山,峰峦叠起,郁郁葱葱,风景优美,恬静幽雅,然而,林若溪却从没有想过,原来在这样平静悠然的背后,竟然也还蕴藏着如此可怕的危险!
面对那样措手不及的危急局面,她也想要哭,也想要喊,然而,当看着那些仍旧在湍流中挣扎的孩子们,她却又本能的冷静下来。
风声、雨声、呼叫声……嘈杂纷乱,不绝于耳。在那个紧急的时刻,她已经顾不上想太多其他的事情,没有什么比挽救那些鲜活的生命来得更加重要!
林若溪几乎想都没想,便一头扎进水里,奋力游向离她最近的孩子。
彼时,匆匆赶来的村民们将绳子系在腰上,也纷纷纵身跳入水中。
一个、两个、三个……
每当林若溪抓住一个细小的手臂,她的心里就会重新升腾起感激和希望。
被送上高处的孩子越来越多,可是,林若溪的眼前却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不争气地下沉,手臂竟然也使不上一点力气。耳边的呼喊声渐行渐远,不安和恐惧逐渐涌进大脑,就在那时,突然,一阵躲闪不过的水流急冲上她的身体,耳朵里,鼻子里,都在刹那间灌满了水。林若溪试图张开口呼救,然而水流无孔不入,将她的嘴巴也灌得满满的。
曾几何时,她林若溪竟然变得如此娇弱?!然而此时,过度的疲惫的确已令她难以招架,她开始无法呼吸,无法呼吸……
如果是以前,在被问到“什么东西对人的生活最至关重要?”
林若溪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水!
然而,此刻,林若溪却从没有如此的渴望过空气!
没有了空气,一切都是枉然!
就在林若溪以为自己死了的时候,熟悉的空气,竟然在不经意间掠过她的鼻尖。
上天垂怜了她,她没有死,而是重生于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可是对此,林若溪没有庆幸,也没有欣喜,因为那环境陌生的令她错愕万分,更让她感到无奈的是,迎接她的,竟然是一口棺材。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
就连现在的身体——
林若溪忍不住抬起双手,细细端详。
这是一双葱白的酥手,娇软无骨,掌纹清晰,皮肤光滑无比,戒指上的宝石莹润饱满,衬托着肤色越发的白皙。
然而,这却不是她的手,她的手不像这样柔软无力;而这身体,娇小轻盈,甚至瘦弱的有些过分,当然,也不是她的,如今,她只不过是借用了另一具躯体而已。同时借用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和一个陌生的丈夫。
夏紫漓!
重生后的当天,林若溪便知道了这具身躯原来的名字。
而当时那口红色的漆木棺材,原本也是为这身体的主人所准备的。然而,就在众人都以为“她”已经死去的时候,她却代替“她”,又活了过来。
这让林若溪简直有些失笑。
曾经她的名字里有个带水字旁的“溪”,那是因为算命先生说她五行缺水,因此名字里一个要有跟水有关的字,否则对健康和婚姻都会不利。母亲对这样的忠告诚惶诚恐,不惜大掏腰包请算命的先生赐了“林若溪”这个名字。原本以为一切可以顺顺利利,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是送命于洪水之中,林若溪忍不住捶胸顿足,这果真算是老天给她开的最大的玩笑了!
而如今,属于她的这个名字里,仍然有一个带水字旁的“漓”,那么,这个同样带有水旁的字,带给她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想到这里,林若溪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心情使然,环境,亦是使然。
再看看这房间,整洁干净却又不失贵气。雕花的木床靠墙而置,床榻宽大而结实,仅是两边帐钩上成簇叠加的翡翠玉石,就足以见得这家身份地位的显赫。床上放着几叠柔软的锦缎被褥,与这初夏的气候有些不合时宜。藤木的桌椅相得益彰,一个红木的大柜子紧挨在旁边,靠近门边摆放的,同样是一个雕刻精致的木质盆架,铜盆里还盛着半盆清水。
而她此时坐着的地方,就是离房门最近的窗边。暗红色的窗格上,糊着一层薄厚均匀的纸张,打开窗户,便可将屋前的门廊和院子尽收眼底。
就在林若溪打量整个房间的时候,虚掩的房门发出轻微碰撞的声响,声音虽然不大,但仍然让她吓了一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她还没有完全了解所处的环境之前,一切细微的东西都足以令她神经紧绷。
林若溪,不,应该是夏紫漓,循声抬头望去。
房门被轻轻推开,走进屋子的,是一个比她还要瘦小的姑娘。一身紫色衣裳,鹅蛋的脸庞上稚气未脱,黑漆漆的眼睛里透着天真和敬畏。她端着一个圆形的托盘,托盘中放着一个青花小瓷碗,隐约冒出苦涩的气味。
夏紫漓认得,走进门的小姑娘叫巧儿,是“她”的贴身丫环。
“少夫人,这是厨房刚刚煎好的药,您快趁热喝了吧。”巧儿将托盘放在桌上,自己便退站在一边。她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细小的声音已经将她的胆怯和恭敬表达的淋漓尽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