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闻言,只是微微皱眉,似是若有所思。
云凤弦却也明白尘洛自小骄纵,怎受得这样的不白之冤。偏偏愤恨满心,却连可以报仇的人也没有。既怪不得何若,又找不到真正掳她的仇人,一腔激愤难平,竟然找上了云凤晴。自与云凤晴相识以来,每每被云凤晴气个半死,是她毕生怨恨所聚,也怪不得心中恨意一起,自然而然想找云凤晴拚命。可怜她莫名其妙落到不清不白,被世人疑惑的地步,连报仇都无法做到,气急攻心,也唯有找云凤晴来拚个生死,总胜过无声无息,含冤而死。
“胡说八道。”云凤晴一直按捺着性子听他们说话,终于忍耐不住,忽的一伸手,飞快一抡,重重给了尘洛一记耳光。尘洛被打得重跌回地上。
云凤弦一把抓住云凤晴,怒道:“你干什么?”
云凤晴也不理云凤弦难看的脸色,一手指着尘洛,咬牙切齿地骂:“你以前虽然骄傲任性不讲理,怎么看,也是个敢作敢当,有胆色有志气的女人。现在像什么?就会哭哭啼啼要死要活。我问你,你是不是个清白女子?”
尘洛往日与他见面,必是相骂又相打,这次挨了一记耳光,倒似被打愣了,居然没有反唇而骂,只怔怔地点头。
“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何家的事?”
尘洛愣愣地摇头:“没有。”
“这样不就好了,你自己问心无愧,为什么还要管天下人怎么样?你不是自负女中豪杰,又怎么轻易被人言左右?”云凤晴瞪着她,大声喝斥。
尘洛讷讷道:“可是何家断不能容我,何若只道我骗他,以后……”
“我呸,何若是个什么东西,只为了这种事就对你变心,疑你忌你,那只能证明他根本不爱你。这样的男子,没有嫁给他,是你的福气,不进何家的门,也免得受折磨。为这样的男人伤心,有什么意思?”云凤晴气势如虹地继续训斥道。
“可是爹爹的脸面……”
“他尘右灯的脸面,是靠他的本事、他的奋斗得来的,不是靠让女儿当贞节烈妇换来的。他是你的亲爹,他爱护你,不是为了让你一死全节,要死要活。他若真为了这种事以你为辱,你就更该自爱,你就更要好好做人,好好活着,让他们瞧瞧才对。”云凤晴咬咬牙:“你以为天下只有你受挫折吗,你以为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伤害只有你碰上过吗?我要是像你这样没用,几百年前就烂死在京城了。”
云凤晴一把甩开被他一番话震得张口结舌的云凤弦,一俯身抓着尘洛的衣服,把她扯到自己面前,大声喝:“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尘洛怔怔望着这个凶狠地瞪着自己的男人,这个自相识以来,就积下无尽仇怨,似乎总以戏弄欺侮她为乐的男人。良久,忽觉悲从中来,抱往了云凤晴放声痛哭起来。
云凤晴素来见多这尘洛的强悍泼辣,动不动辄拿把剑追着人狂砍的样子,万没想到这一骂,竟把她骂得哭成这样,听这一番大哭,一时倒呆住了。这一呆之间,尘洛的眼泪已经把他的衣裳哭得湿透,连乱七八糟的胭脂花粉被泪水一冲,也一概沾在他的衣服上。
云凤晴怔怔地想把尘洛推出去,不知为什么,抬起的手,却又轻轻拍下来,按在她肩头,久久无言,半晌,才闷声道:“别哭了。”
旁边琥珀看得好笑,轻轻走过来,取了手帕为尘洛拭泪。
这一番大哭,让尘洛抛开了强撑的骄傲,把满心的郁结悲苦哭得尽了,心头倒微微舒畅起来,前所未有,柔弱地垂着头,任琥珀为她拭尽泪痕。
云凤弦若有所思地望了云凤晴一眼,沉默不语。
尘洛微叹一声,“纵然我往日清白,如今也再非完璧,既已不容于何家,将来,天下人又怎么看我?”云凤晴冷哼一声,骂道:“女人就是女人,整天就为这种无聊事烦来烦去,什么完不完璧,一堆血,有什么好处?男欢女爱,又关那血什么事?我身边有过无数女人,从来不在乎这种事,我自风流逍遥,为什么又逼着女人像木头一样清心寡欲?要说起来,真要三贞九烈,木头一般,床笫间有什么滋味。”
云凤弦在边上听他越说越是不堪,不由皱眉瞪他一眼,“二哥,你又胡说什么?”
云凤晴冷笑着扬扬眉,对于云凤弦的态度全不在乎。
正巧尘洛刚刚抬起头,向他望来。
云凤晴骄傲不驯、扬眉冷笑的样子固然是漂亮的,奈何他刚才被追杀得惨,此刻披头散发,衣服破烂,外加脸上三个口红印,这表情怎么也威风不起来。
尘洛看得忍俊不禁,不觉嫣然一笑,真是梨花带雨,另有一种风姿。
云凤晴初见她这泼辣骄纵大小姐含泪带笑的姿容,不觉呆了一呆,一时竟没把目光收回来。
云凤弦强忍着笑意,给琥珀做个眼色。
琥珀又自袖底取出手帕,往云凤晴手里一递。
云凤晴接过来,怔了一会子,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狼狈,难得脸上一红,急忙开始用力擦脸。
琥珀轻轻拉了下尘洛,低声说道:“尘姑娘,还请内屋理妆。”尘洛也知自己现在的样子颇为不堪,一垂首,便也跟着去了。
尘洛凝望大门,深深呼吸三次,仍觉有细微的颤抖。
云凤弦在旁低唤道:“尘姑娘。”
身后倏地传来的一声冷笑,“怎么,没胆子了?”
尘洛霍然抬头,望着眼前紧闭地朱漆大门,喝道:“开门。”
负责守门的阿民用力拉开了大门闩。
大门开处,门外熊熊火光已映入众人眼中,耳边更传来一迭连声的呼唤。
“洛儿。”
“小姐。”
“妹子。”
一下子有好几个人冲进来,却又看到这时神色过于平静的尘洛而愣了一愣,重又呆住。
尘洛强抑心头激动,对着尘右灯与何夫人施了一礼,淡雅地道:“爹,何夫人,尘洛太过任性,又让你们烦恼了。”
何夫人听她对自己的称呼,目光一转,“洛儿……”
“洛儿到底还是爱胡闹的性子,只怕做不了贤妻良母,何夫人,你我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吧!”尘洛落落大方地平视着何夫人探来的目光,平淡有礼地道。
何夫人叹道:“孩子,不要这样任性了,你与若儿已行过婚礼,进过洞房,岂能这般儿戏……”
“正因行过洞房,才必要退婚,夫妻若不能和顺,将来必成怨侣。夫人是望族之女,又怎肯让门楣蒙污。”尘洛微微摇了摇头,惨然的笑容一闪而过。
何若站在不远处,十分苦涩地喊道:“洛儿,你又何必……”
尘洛远远地凝望着他,平静地似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般,“何若,你可肯信我清白无辜,你可肯信我从来不曾骗你欺你?”
何若张口欲言,却又一阵迟疑,良久方叹道:“我自是信你的。”
“你口中信我,心中必疑我,我不想将来让何家蒙羞,也不愿自己无辜受屈。就此罢了吧!与其多做纠缠,不如两相决绝。你给我一纸休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尘洛退后一步,对着几人,屈膝拜倒:“一切都是我任性,求求你们,成全了我吧!”
至此,尘右灯才长叹一声:“罢了,何夫人,一切都是洛儿她无福,夫人也不必勉强了。”
何夫人出身宦门,对于贞操名节远较旁人看重,若非不愿得罪尘右灯,根本不会在满城非议之时迎娶这个媳妇,今见柳清扬自己发了话,便也接着话头道:“终是我的儿子配不上洛儿,也罢,就算断了婚姻之盟,我们两家也还是世交之好。”
何若凝视尘洛,脸上神色数变,满是痛楚、矛盾、无奈、悲伤,只是最终还是垂下了头,一语不发。眼看着何家的人先后已经去尽了,尘右灯这才望着尘洛,唉息一声,“你心愿已成,起来吧!”
尘洛伏地磕头:“爹,是女儿不孝,令你蒙羞了。”
“错的不是你,是那掳你害你之人。”尘右灯蹙眉道,他声音里有隐隐杀气,可见他心中愤恨之浓。
尘洛她倏地抬头道:“爹,一个被休的女儿,只会让尘家受辱。除非我即时再嫁,再续一门婚事,让人知道,尘家女儿不是没有男人肯娶的污垢之人,也可以叫我扬眉吐气一番。”
“这,这个以后再好好商议。”尘右灯怔了一怔,最后点了点头。
“不,此事如果拖延,谣言只会越传越凶。我一定要尽快嫁,而且要嫁我喜欢的人,要嫁肯信我知我,不会冤枉我、误解我的男子。”
尘右灯忽然只觉头大如斗,不由地低声劝道:“便是这样的男子,也要慢慢寻访才好。”
“不必访了,这里就有。”
这一番对答下来,已听得四周的人目瞪口呆。
云凤弦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后退一步,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忽听到身旁有沉重的呼吸声,扭头看去,却是云凤晴站在身边,额头有细密的汗水,眼中有掩不住的紧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