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乍起,如她此刻翻覆不定的心怀。
当那一声轻柔如水,怅然如风的叹息响起时,云凤弦有一瞬间的恍惚,似真看到了卫珍那张充满关心的容颜,和那让她感觉到温暖的拥抱。那样的女子,若是身为男子,是何等的让人惊艳……几乎以为自己真的已经醉去,才在醉里,梦到离人归来,听到那依依叹息。
她猛然一怔,然后,松手。酒壶从她无力的指间跌落。
她在树上跳起来,喝道:“谁?”
小楼处有悲伤哭泣,前厅里经文诵成一片,这样的喧哗,却衬得四方寂寂,天地冷冷,看不到别的人影,听不见其他声息。
云凤弦几乎以为,刚才真的只是幻觉,却又不甘心地大叫:“是谁,奕霖是你吗?是不是你来了……”
除了悲伤的哭泣,和超然的诵经声,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天地苍茫,沉沉黑暗里,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希望,看不见心中所念之人。云凤弦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向前伸出手,对着虚空方向,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脸色一变,身子一晃,双手按下胸口,闭上双目,整个人像一片失去依凭的落叶,自树梢跌落向尘埃。
黑暗里一道影子一掠而近,伸手在云凤弦腰间一挽,止住她失控跌落的身体。
云凤弦在同一时间睁目,出手如电,紧紧抱住他,掌中温润如玉的触感,和怀里软软的身躯,让她心中一阵激动:“奕霖,我终于见到你了。”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胸前猛然爆发出来,痛得他惨叫一声,身不由己往后跌去。
即使痛到这个地步,她那紧抱的手臂竟然不肯松开,这一瞬,她完全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只知道,要紧紧拥住那生命中至爱的人,哪怕被人打死了,也不能再松手。
可是那被她抱住的身体,却似忽然间变得滑溜溜完全不受力,像鱼一般从她掌中往外滑。
胸口受击,身不由己往外跌,双臂用力,却抱不住人,狂乱中,她十指乱抓,“嘶嘶”连声地带起大片被撕开的衣裳,往后跌去。
云凤弦被震得飞跌去足足一丈多,后背撞到墙上,一阵剧痛,喉头一甜,几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人才跌到地上,跌个灰头土脸,晕沉沉,迷茫茫一片。
她却顾不得伤痛,挣扎着站起,忙乱晃着头,试图让因为被震而晕乱的眼神重新清明过来,似是唯恐这一刻的耽误就让那生命中至爱的男子就此逝去。
“奕霖,你别走……”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已是失声大叫,然后在看清那深夜树下,凝立人影的下一刻,吓得几乎重新一屁股坐到地上:“是你!”
卫靖临从来都是优雅从容,一生从不曾狼狈到这个地步。
原以为,他的这一颗心不可能对一个相貌平凡,武功低劣,才智也未必见佳的男子心动。可是他……随着时日的推移,他那安然如水的心情,生平第一次失控。一路行来,一路远远观望,看着她嘻闹,看着她玩笑。看得出她的武功悟性才智和他的容貌都不过平平而已,对他的感觉,也只有一个“平”字罢了。就算是当日与古奕霖私语交谈,对于古奕霖的执爱略有不解,但对云凤弦的感觉,也还是平淡如常,并不会因为古奕霖而对云凤弦更加注意。
一直以来,只是冷眼旁观,什么行刺暗杀,什么明争暗斗,什么阴谋陷阱,他感觉到自己越陷越深。他们的身份及过有别,他只能静静地、默默地、远远地凝视着这个带给他许多惊奇之处的男子。
眼见着云凤弦从树上跌下来,明明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却偏偏现了身,出了手。那一瞬间的不忍从何而来,那一瞬间的冲动,简直已不似他卫靖临,或者从一开始遇到云凤弦时,他已经不再是他。
或许是看她以帝王之尊,却执着地在意每一个人的生死,不顾一切地陷进一场场莫名的争斗里,只为了保护一些,本来就争强斗狠,并不把性命当回事的人,茫然不解中,却又觉得有些隐隐的宽怀。
或许是看一个可以拥尽天下美女的男子,执着的寻觅,深切的痛楚,不悔的真心,略略牵动了他那颗渴望真情的心。
或许,只是因为,今夜,月儿太明亮,晚风太柔和,或许,只是因她树头狂饮那一瞬的悲凉,引发他一刹那间的动摇,在不知不觉间,一丝轻微的叹息,换来她执着的呼唤,失控的坠落,让他莫名地心肠一软,一路偷偷相随,第一次现身在她面前,伸手一扶。
那一刻,仅仅只是不忍她跌落树下;
那一瞬,根本没有思考任何别的事。
在以后的漫长岁月,忆起那一夜,那一刻,总是刻骨铭心,仍然不知道,对那忽然间跃出的一次伸手,是无悔,还是后悔。
但是,在当时,在那个夜晚,他仍然还只是淡看风起云涌的之人,纵然是伸手相扶,也只为一时不忍。
然后这一次的不忍,却惹来那云凤弦激烈到极点的拥抱。
他伸手去扶她,手还挽在她的腰上,人还并肩于半空,还不及有任何动作,就被人抱了个满怀。生平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肌肤相贴,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身体的温度。卫靖临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定力,再遇上云凤弦这个奇怪的皇帝后,完全消失了。他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般剧烈。
他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不知所措。几乎想也不想,一掌拍向云凤弦的胸膛。
如果不是最后一瞬,他回过神来,临时收回九成力量,云凤弦当场就要被他打死。纵然如此,云凤弦还是被打得往后飞跌。
云凤弦下意识抓紧她他,她却施展卸字诀,轻易从云凤弦怀中脱身。
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云凤弦的指甲简直比女人还锋利,情急间,双手乱抓,竟把他的衣衫整个撕破了。云凤弦半是酒醉,半是思念,半是悲伤,半是受伤,直到这时,才摇摇晃晃站好,等到真正看清眼前之人正是那个猎狩场跑出来的绿衣少年之后,什么酒意都飞走了,立刻恢复了十二万分的清醒。
“天啊!是你?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这样的不可置信,又震惊莫名。
这是云凤弦第三次见到卫靖临。
初次相会,长街救美,他是个触动她心灵的可爱男子。叫她一时热血激荡,头脑发热,跑出来挺身相护。
二次相会,大猎之时,他被她一箭射出来,似个掉落尘间的精灵。奈何她的处境堪忧,没有办法带他入宫。
而今月下相逢,她一心思恋着不告而别的古奕霖,甚至故意跌落树下,引他现身,全力拉住,却哪知一时认错,再抬头时,又见满眼月华。
月在天边,但卫靖临那双如清泉般的眸子,竟是比月色还皎洁,比月光还耀眼。
这月下的一凝眸,竟也是再一次,结结实实地惊了一个大大的艳。她先是震惊,后是惊艳,再是惊疑,直勾勾地望着他,问道“你,怎么是你……”云凤弦一挥手,忽然感觉手上有东西,一低头,凝神看去,原来是被她撕下来的衣襟,再抬头,直到这时,人才从刚才的震惊中醒过来,这才清醒地看到卫靖临雪一般的肌肤,在如许月色下,几乎有一种隐隐的光泽。
自胸而上的衣服全被撕下来,他的手无措地掩在胸前,却又掩不尽那圆润的肩头白晳若雪。
云凤弦无意识地后退一步,只觉让人当胸打了一拳一般,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卫靖临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羞恼至极,也更加惊慌失措。
云凤弦一怔之后,人也一跃而起,直扑向卫靖临。
她人扑过去时,已双手拉住衣襟,猛然一扯,扯脱玉扣,顺手就脱了下来。他的外袍向轻轻地覆在了卫靖临的肩头。
带着淡淡地体温,包裹着他的胸膛,卫靖临更觉得头晕目眩,心中莫名一荡,整个人飘若浮云般,不知今昔是何昔。
“夜里风凉,你进去休息吧。”
云凤弦连连摇手,道:“我现在好奇的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该不会是你在暗中保护我?”
卫靖临眸中异彩微闪,他缓缓地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凤弦淡淡一笑,道:“你上回去狩猎场,不就是不放心我嘛……现在来看看我也是正常。不过……”云凤弦看着他的目光一闪,忽问道:“上回那个黄衣女子刺了你一剑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上哪去了?”卫靖临心中莫名一暖:“我……”他想到自己的身份,其他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罢了,不想说便不说。”云凤弦摆了摆手,淡淡地道。
“你叫我小临吧,我的母,母亲都是这样唤我的。”卫靖临微微一笑,道。
“那你叫我凤弦吧。”云凤弦又是一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