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卫靖临把她的姐弟之情,利用到了极致,在最后一刻,仍在骗她。她所说的,依然是如果可以,不要太为难卫靖临。尽管她的内息,足以摧毁一切,但在他身边之时,却极力压抑到最后。
这世上,有一种人,外表冷得像冰雪,内心软得似棉花。他们的心不容人进入,可一旦认定了某些人,那么,即使被背叛、被欺骗、被伤害、被利用。也依然……不悔不变。
风紫辉低头,看他自己那注定在这大炎烈国都,掀起风雨的双手,慢慢牵动唇角,慢慢地说道:“愚蠢。”
“凤翔公子全身,左手烧伤颇重,再加体质虚弱,所以才会长久昏迷。在醒来之后。有诸位太医及时疗治,假以时日,应无大碍。”
“凤翔公子数日来,伤势痊愈顺利。”
“凤夫人数日来,寸步不离凤翔公子身旁。”
“自凤夫人从三皇子府中搬来,云居新的下人,公子夫妇绝不亲近,每日都把所有人赶得远远,除了送上饭菜以及必要的打扫时间,根本不容人靠近房间。”
“凤翔公子睡觉一定要明烛高烧,满屋光亮。有一次房内烛火烧完,不及换新,凤翔公子竟惊叫著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来。”
“无论何时何地,凤翔公子总会握紧凤夫人的手,不肯松开。”
“婧仪公主几日来。一步也不曾出过暖殿。”
“临三殿下吩咐新到云居的一干宫人,尽心照顾凤翔公子。凡事凤翔公子与夫人说过好的东西,临三殿下无不命人送住云居。就连凤翔公子夸过苏碧凝之舞,临三殿下也命人每隔个两日,便请苏碧凝到云居献舞一场。临三殿下还说,凤翔公子背国离乡十分寂寞,又刚受磨折,需得好生安慰相待,只是殿下自己一次也没去过云居。”
“凤翔公子夫妇也没有对其他人多说过临三殿下一个字,他送去的饮食、美酒,他们虽没有多大胃口,还是一一品尝,他下令来为他们献的歌舞,他们虽看来并无心思观赏,但也没有拒绝,可就是一次也没对人提起过临三殿下,据偷听所得,就第他们夫妇彼此私语,也没有说到过临三殿下。”
恭敬而平板的禀报声此起彼伏,黑暗中的人一个也看不清面容,只有语音才清晰地存在于这个世间。
卫景辰静静地听,淡淡地笑。纵然脱出困局,曾经受过的伤,也不可能轻易抹去,纵然在疯狂之际得到救赎,心中的阴影既已浮出来,又怎么会消失。纵然不肯相见,既定的局面,又如何还会更改。
“燕将军已接到风灵使臣,两日内便会到达京城。”“只是……公主病得很重。”
卫景辰在黑暗中沉默不语。
谁能想得到呢,卫婧仪一个旁观者,却比云凤弦那个受尽折磨的当事人病得更重,几日来一直昏昏沉沉,呓语不绝。宫中的太医派出一个又一个,御药房的药随便搬,却始终没有明显的好转。
“太医们都看过,病情绝无虚假。”禀报的声音也带点迟疑,带些不解。
亲眼见烈火之中,她的三哥与云凤弦间无奈,痛楚的相救相护,她的忧急伤痛、悲凉无奈都强行压抑在心中,回去之后,种种痛楚一起爆发在她本已虚弱的伤病身体里,就算要掉她的性命,也不算太稀奇的事。
卫景辰蹙眉,淡淡道:“你们退下吧!”
黑暗传来几声闷响,似是膝盖与地板很用力接触的声音,然后,是轻捷至几近无声的脚步,渐渐远去。
只有在身旁再无一个闲人时,卫景辰才可以发出一声轻若无闻的叹息。
“皇上,吴太医求见。”殿外,王总管阴柔的通报声传来。不可察的默然转瞬冰消雪散,卫景辰的声音冷静沉定:“传!”
在微弱的烛火下,一身医官服饰的苍颜老者从容而入,恭敬施礼之后方道:“托皇上洪福,凤翔公子身上的毒,下官与众同僚多日细研之后,终于研究出解毒药物了。”说着双手奉上药瓶。
“呈上来。”
接过吴太医低着头,奉近的药瓶,卫景辰只是随意地看了看:“可有把握?”
“需当在凤翔公子毒发时试用,方能确定是否解药。不过,我等医官,确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卫景辰微微一笑:“那云凤弦总笑宫中太医无能,却不知,凡我炎烈宫之中的医官,皆有一番真本领,尤其是你吴太医,入宫效力虽仅半年,但一身医道之高,只怕比那名满天下的神医尚高明三分。”
灯光下,吴太医恭顺地低下头:“谢皇上夸奖。”
“你为炎烈立的功,朕心中皆有数,必不致亏待你就是。”卫景辰淡淡地道。“而且……”他语气一顿,伸手招了招。
吴太医略一迟疑,方小心而恭敬地上前,低低地弯下腰。
卫景辰附在他耳边,声音微不可闻地说了些什么。
吴太医全身一颤,猛然抬头,带着满脸惊色,看着在幽幽灯光摇曳下,脸色时明时暗的卫景辰。
良久,他终于施礼回复:“臣领旨。”
退出殿宇,取得诏令,吴太医连太医院都没回,便直往宫门而去。穿廊越湖,步宫过园,走过皇宫数处宫径大道,眼见宫门已在远处,却见宫门前有个身姿无比动人的女子正在检验腰牌,吴太医不觉有些惊奇。
夜晚皇宫出人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那女子衣饰并无命妇的全套华贵装束,也不是一般宫人的打扮,纵是远远一见,也觉清逸柔美,叫人只遥遥见到一个身影,就觉无限向往起来。
吴太医徐步走近,眼神却不知不觉牢牢凝在那女子身上,终于心神一动,记了起来,在某次宫中大庆时,他坐在角落的末席中,见过她一舞绝世的身姿。宫廷歌舞供奉第一人——苏碧凝。既想起她的身份,那这一切就有合理解释了。临三殿下下令,凤翔公子夫妇喜欢的东西,一概送入云居。
云凤弦曾赞过苏碧凝之舞,所以每隔两日,她都会入宫献舞。自从被关黑屋之后,云凤弦常常整夜不能合眼,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宫中最好的酒菜被送进云居,最好的乐工和歌舞也常在云居彻夜响起。
想必是夜深人静,歌舞散尽,她要回去了。每隔两日入宫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风灵国人献艺,有时半夜就要去歌舞,这对从来受尽宠爱容让的苏碧凝,可算是异常辛苦的事了。难得她到现在,还没有一句怨言,可见临三殿下的面子不小。
吴太医一边想着,一边徐徐步近宫门,那前方苏碧凝已经验完腰牌,径自出宫,上了宫门外的小轿。吴太医前住宫门出示诏令腰牌,眼睛却还不自觉望向苏碧凝的背影,看守宫门的侍卫们,也只草草验看,注意力依旧集中在往外走的苏碧凝的身上。
真正的美人,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自然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直到苏碧凝无限美好的身影,没入小轿之中,在场的男人们,才有些遗憾的收回目光。
京城官员满地走,六品官的府邸实在谈不上有多么宏大壮观。苏碧凝身为女官,更不喜招摇,一所四进的宅院,依湖而建,临水而居,门前翠竹围绕,于闹市之中,倒也有一番清雅意趣。因为是女子的关系,家中只得一个年长的老仆、一个应门的小厮、两个丫环、一个厨娘,以及一个洒扫仆妇,便连小轿,也是以女子身份行走不便而雇来的,并非家中常置之物。
此刻夜色既深,她也不惊动下人,径自下轿入门。家中下人,也素来习惯自家主子参加权贵宴席,夜深方归的事,院子角落,留了个虚掩的小门,由她进出方便。她借着淡淡月色,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正要叫醒外间睡的丫环,服侍她洗浴卸妆,却见光华一闪,瞬时房中一亮,盈盈烛火前,站着一位美貌佳人,赫然正是苏碧凝自己。
飘摇的烛光里,倒仿似一场迷离的梦境,两个绝美女子相顾而立,一样的容颜、一样的衣饰、一样的眼波、一样的长发,就连站立的姿势、不自觉流露的风姿,都一模一样,恍若镜中倒影。
苏碧凝先是一震,但即刻微笑,欠身施礼:“水公子终于来见我了。自云凤弦入京,我就一直在等着,几乎以为公子不来了。”
轻轻的笑声响起,与苏碧凝一般无二的声调,对面的女子慢慢放下手中掌着的灯火,轻盈的姿势,柔若流水,就连最细微的动作、最简单的表情变化,竟也与碧凝完全一模一样。就算明知眼前的女子,是个何等厉害的人物,但每一次面对他,苏碧凝始终会对这神奇的化身之力生出无限感叹。
水忘忧淡淡道:“妳虽是我的身外化身之一,不过,我只听命于太后,妳却被安排直接对皇上效命,过多的接触,还是能省则省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