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古奕霖的心中所思的,并不是喊冤,而是愤怒。
想他古奕霖也是古家金尊玉贵的公子(小姐),自小就习诗书礼仪、忠孝贤德的道理,圣人之言,哪一条不谨记心上。
而今,云凤弦夜爬廷阳宫,做出窥他入浴这等下流之事,倒被定为欺君妄上的罪名,真真是可笑至极!已然愤怒到极点的古奕霖,不怒反笑了出来。他的笑容美艳至极,却又寒冷至极。冷冷地望着这个要成为他未来的夫君的女子,他一生誓死追随的皇帝,生平第一次说出了心中最隐晦的话语,“原来今日陛下前来是为此事。既然如此,民女怎敢欺君。昨夜确是民女之错。民女即将成为皇后统御六宫。身为皇宫之表率,在浴室之中伤了陛下的龙体,陛下若要怪罪,就此领受便是。”
云凤弦万万没想到,古奕霖他竟会一口承认自己的欲加之罪。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怔怔望了他半天。明明是她来找他了解她们二人的情况啊!怎么现在,倒像是她被他压住了气势,兴师问罪起她自己来了。想到此,她不免有些不甘心地瞪着他。好吧,昨夜她所做,还真是有点过头,可是他也有不对之处,不都快成为一家人了?为什么……那日对他的印象十分之好,这回又快成为她的‘妻子’,云凤弦眼见古奕霖脸色不对,轻咳一声,软声细语道:
“朕昨夜是太过突然,也只是因为迷路而至,并不是有心为之。你以后是要统御六宫没错,杀一个你认为会败坏皇家声誉的人也没错,可是朕是你的‘相公’,你也没必要下手这么恨吧。你瞧瞧……”云凤弦指着额头上高肿的额头,委屈地道:“有这么狠吗,都快磕出血来。”
古奕霖缓慢地抬头,望定云凤弦的脸,本来波澜不起的眸子里,尽是倾天的烈焰。这个残暴之名传遍天下的皇帝,到底又想出什么花样来折磨他。
古奕霖回想起前几日的云凤弦,又看着眼前这个身为皇帝的云凤弦,真是越想越恨,深深压抑在心底的怨怒完全被激起。
云凤弦眼见古奕霖神色越发的不善,眼中光芒越来越激切,皱了皱眉,暗忖她这皇后也太开不起玩笑来,她不过是这么一说,怎么倒似换了个人般。
古奕霖松开握得泛白的手,直直对着云凤弦跪了下来。他淡墨的眸中怒火狂燃,声音却平静如水般死寂空灵,“古奕霖失德至深,伤及陛下龙体,实不敢有居后位之妄想,就请陛下下旨惩处吧!”
呃……云凤弦怔怔望着跪在面前的古奕霖,开始寻思着自己是哪里说得太过头。再认出那是那个闹市想要助她的男子,她就忍不住想要亲近他,眼下怎么就变成她伤害了他。她还没有用尽勾搭的招式,她的准皇后倒是直接认罪,把他们之间唯一的亲密联系直接掐掉。太后说他是个柔情似水之人,怎么她遇到的……完全不是这样呢?
她明明只是想和要这个俊逸的男子亲近些,现在不过开些玩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云凤弦有些气闷的望向古奕霖,眼见他神情决然,那双灿烂的眸子里却是无穷无尽的悲愤、怨苦、不甘、不屈,化为烈焰,灼人魂魄,烧人肺腑。
云凤弦胸口一震,她的灵魂都似被这双如海水般深沉,却又如同玄天烈焰般的美眸灼伤,心中没来由地一疼。
恍惚间,她知道她的这位凤后道出这般话时的心情。古奕霖他天生高雅无垢,性子却是刚烈至极。身为男子的他,却要用女人的身份活在这个孤寂的皇宫,远比她自己还要来得悲惨……他,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对待。
云凤弦凝望着沉默的古奕霖,本欲好好同他沟通下感觉的她心中,闪过怜惜、迷惑种种复杂的思绪。
古奕霖那清澈的明眸,似一汪清泉,瞬间让云凤弦迷糊灌顶般,他应该得到世人的尊敬和爱待。于她云凤弦,想要的却是古奕霖那颗深埋在心底的火热刚毅之心。
良久,打定主意的云凤弦长叹一声,对着跪在殿中的纪烟冷声道:“出去。今日之事不得有任何人知道。”
纪烟吓得腿都软了,偷偷瞧了眼默默不语的皇后古奕霖,见她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心知皇帝素来心情怪异无比,偏偏皇后她还抑扬顿挫地反驳,这,这可如何是好。
耳边又传来云凤弦不耐烦地一声冷哼,她吓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外退去。云凤弦待纪烟一出去,一弯腰把古奕霖扶了起来。这动作让古奕霖震惊不已,而接下来听到的话,更令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严重幻听了。
“对不起。”云凤弦的声音温柔真挚得不似真实。
早知道了皇帝无情,却不想自己豁出性命的一席话,倒换来了如此奇怪的转变,古奕霖惊愕睁眸,呆呆地凝视着云凤弦,呆若木鸡。面前态度突然变化的云凤弦,他这样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都是我不好,昨夜我只是闲来无事,随处逛逛。却不想会来到你,更没想到会撞到正在沐浴的你,最最想不到提我还从屋檐下掉下来。这才,这才……对你这六宫之主实在太不尊敬了。”
古奕霖脸色迷茫,目光甚至还带点惊惶,微微皱起眉头,不能理解云凤弦这突如其来的改变是为了什么。
奴凤弦见他此刻,是和方才刚毅完全不同的柔弱无措,心下越发怜惜起来。她开始在意这个唤起她心中柔情的男子。想到他为男子之身,却在这深宫之中,无端受得薄待。她怜意大起,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古奕霖修长的双手。掌心触到的一片冰凉,冻得她没来由地心中一颤,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古奕霖惊觉手心一热,本能地想往后缩,没想到对方更用力握紧,竟是缩不回去。可是,手中触到的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地让他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一场梦,尽管眼前发生的事情,比起梦来更加的离奇。“奕霖,我不知我们的相遇是巧合还是计谋,可我喜欢那里无拘无束的你,现在的你让我很难适从……不过从今天开始,我们说不定会相处得很好的,昨夜也只是一个意外,你不要太在意,我想以后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你还能用那样的态度对我吗?无关其他,只是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云凤弦一边说着,手却是更加握紧着他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驱赶走他心底的寒冷,温暖他那颗被伤得刻骨的灵魂。“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恶人先告状,不应该用你接受不了的方式来接近你。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古奕霖什么都没有解释,当初以贾铭的身份与云凤弦相见,却不是他的本意。用自己男子的身份出门,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嗜好。云凤弦若是要怪他,古奕霖也不会感觉到意外。
对于生在帝王家的云凤弦来说,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可是她却……她却会对他这样情真意切的表白,古奕霖实在不明白那个残暴的皇帝,即使是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对他做这样的事情来。古奕霖整个人如在梦中,手心不断传来的温暖,丝丝缕缕,却似无穷无尽的暖意,一点一点从云凤弦的手心倒到他的手心,再慢慢地流注他的全身。
古奕霖迷惘的眼神怔怔望着云凤弦,那原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强硬固执,缓缓地,缓缓地化做湖水般柔和。他仍旧没有说出,只是望着云凤弦的那双明眸,起了变化。
“我即将成为陛下的人,服伺陛下原本是天经地意之事。昨夜遭那一变,池中雾水氤氲,慌乱之下根本看不太真切,是以……等待身回过神来时,猛然发现……”古奕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完全听不清楚。若不是他发现这个人是前些日子在街道上遇到的那个凤弦,他早就出手教训这样唐突的男子。
云凤弦闻他此言,目光一闪,微笑道:“原来就是我太过鲁莽才是。”她说完更是大胆的伸出手捧住了古奕霖低下的脸,深深地凝视着他,“相信我,昨夜之事并不是有心为之。”古奕霖避无可避,只得怔怔望着云凤弦。他的意识里早知道云凤弦是个什么样的皇帝,无奈为了父亲的养育和姑姑的教育,他才一直压抑着自己,把自己当个一名女子。现在看到眼前这个云凤弦竟然是那日之人,事情好像便得比他想像中还是怪异,对于自己怨了十多年的身份,不由地产生了一丝庆幸。也许只能这样他才能见到这个古怪得让他心动的人……不知为什么,古奕霖全身轻颤起来,宽袖下的手指尖掐入了掌心,盯着云凤弦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滚热的泪盈于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