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惨白的月光照在窗户外的草坪上，将草坪染成仅可辨认的墨蓝色，草上的露珠反射着跟月亮一样冷冷的微光。草坪外的小树林黑洞洞的，只显出些枝叶的形状来。

小晴掀开窗帘，离窗户不远处的一株正在晃动的米兰引起了她的注意——像是有人刚刚经过，将它碰到了一样。

“菲菲，是你吗？”小晴来不及思考，穿着睡衣、光着脚，踏着椅子踩上了书桌，跳出了窗外，朝那棵米兰跑去。那后面是一条小路，通向树林的方向。小晴顺着小路追了过去。

这片小树林在菲菲还没搬走之前是小晴和菲菲小时候的乐园，她们在这里嬉戏，在这里编织童话故事，甚至还搭建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小树林的树木不算茂密，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周围的情况。小晴跑了几十米，线索就消失了，她正停下来四处张望的时候，忽然感觉旁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发出枝叶交碰的“沙沙”声，连忙又转身向那个可疑的方向跑去。

树林里的气温显然比外面低，阵阵凉意从小晴光着的脚底板一直升往她的心窝和手臂，她站在树林中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双肩。身后传来几声“沙沙”的枝叶摩擦声，小晴猛然回头，从身后不远处的枝叶间隙间依稀看到了她们童年时搭建的“秘密基地”。她于是转身走了过去。

所谓“秘密基地”，最开始只有一张废弃的长椅，后来她们找到了些家里闲置的木板、竹竿、帆布之类，随着两人年龄的长大和动手能力的增强，“秘密基地”便越来越具“规模”了。但是自从菲菲搬走以后，她们便极少再来这里，尤其是菲菲去世以后，小晴更不愿意一个人待在这了。

“菲菲，一定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快出来吧。”小晴来到“秘密基地前”向着四周哀求道。

她正环顾着周围，期待着菲菲的出现，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漩涡一样旋转了起来，她伸手想找到东西倚靠，但是已经来不及，无法抗拒地晕倒在地。

附近传来几声怪叫，像婴儿啼哭，又像是野兽哀嚎，能令人顿时不寒而栗，紧接着，黑暗中出现了一群血红色的光点。

随着有东西摩擦着树枝的“沙沙”声响个不停，月光下出现了一只体型庞大的怪物。

只见那怪物约有一人多高，身长几米。身子像一只巨型的狐狸。不可思议的是，它竟长着九条尾巴和九个脑袋，刚才那在黑暗中的光点正是这怪物的九双眼睛。

九头怪物在步步靠近猎物，但是动作却并不迅捷。在月光下能清晰看见它的一条大腿上有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这显然就是它行动比较迟缓的原因。

尽管如此，九头怪物还是很快来到小晴身边，九张尖嘴都发出看见食物的贪婪的低吼。

正在这时候，一道白光从树丛中闪出，直扑向九头怪物。那怪物虽然受伤，却毫不迟钝，一改刚才迟缓的动作，怪叫一声滚地闪开，反而迅速向扑空的白光反扑过去！

刚才那白光正是唐小白的真身神兽白虎，它看准时机想给九头怪物致命的一击，不料九头怪物却比他想象中要敏捷，他一击不中，却被九头怪物反扑，怒吼一声，身上发出几道银光，像数把利刃，统统向九头怪物刺去！那九头怪物腾在半空闪避不及，被击中翻滚在地。

九头怪物被彻底惹怒了，它四爪抓地，作俯冲的姿势，九条狐尾，条条竖直，有如一团燃烧的火焰；九张巨大的嘴巴都同时怒张，露出无数钢刀一样的尖牙；九双血红的眼睛都迸发出要将一切撕碎的凶狠目光！

白虎也不示弱，此时正作猛虎下山之姿，露出钢牙，双目怒视对方，随时准备着发出致命的攻击。

这时，突然有一个黑影朝白虎扑来，白虎迅捷向旁边一闪。这一闪虽然躲开了黑影，却给了九头怪物机会，露出九个血盘大口一阵劲风一样朝白虎扑咬过来！

“吾呼六位神、元阳甲子君，急来急速应，愿君济吾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此时不知也已从树丛中闪出，深吸一口气，脚踏七星，将手中六丁六甲符一挥，一道金光随符飞出，瞬间化为千道电光，同时朝九头怪物拢去！白虎也趁势猛攻过去。

“日出东方，黑庶腾腾。千人万马，眼黑错错，前面山挡，后面水攘，左边龙蟠，右边虎文。吾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摄！”不知正要使出一招定身咒，却不料遭遇刚才那个黑影迎面猛扑过来。她心下一惊，侧身一闪，猛将手中的定身符挥像黑影，那黑影被符咒罩住，滚跌在地，挣扎了几下，再也动弹不得。

不知惊魂甫定，定睛一看，那黑影竟然是一只像猴子不是猴子，浑身棕黑，只有耳朵是白色的怪物。

在跟白虎恶斗当中的九头怪物看见帮手已经失去战斗力，怪叫一声迅猛向前一扑——这一扑不是扑向白虎，也不是扑向不知，竟是扑向昏迷倒地的小晴！这让不知和白虎都始料不及！

刹那间，黑暗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扑倒在小晴的身上。

就在九头怪物的尖齿离那突然出现的人影不到一寸的时候，突然被猛撞在一旁，原来白虎及时猛冲向九头怪物，阻止了它对小晴的袭击。

不知正要拈符作法，那九头怪物却迅速挣脱了白虎的扑咬，离弦之箭一样奔向树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别追了！”不知朝纵身就要朝九头怪物追去的白虎喊道。她已经看出来，这九头怪物的实力非同一般——即便在负伤的情况下仍能跟白虎不相上下。不知奔跑的速度肯定无法追及，让白虎独自去冒险恐怕没有十足的把握。况且即便此刻将它制服，也很难将它囚禁得住，要另外想办法才行。

白虎也听从不知的意见，浑身一阵发亮，又变回白猫唐小白的模样。

这时，刚才扑在小晴身上的人影也爬了起来，但是一爬起来便迅速朝远处跑出了七八米，才回头看过来，而且战战兢兢的样子。

不知奇怪地看去，只见那是个穿着国学中学校服的女生，有着苹果一样的圆脸蛋、亲切的单眼皮，扎两条长长的辫子——正是菲菲！只是今日相见，已经是阴阳相隔了。

“她不就是我那天见到的人类小孩的鬼魂吗？”唐小白也认出来了。

“菲菲！你不认得我了吗？”不知又惊又喜，正要走过去，“我是隔壁班的不知。”

“别！别过来！”菲菲不停摆手，害怕地阻止道：“不知，我认得你。但是，你身上有驱鬼的符印，我不能靠近你。我站在这里已经很难受了，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啊。”不知连忙后退了几步。

“不知，谢谢你！”菲菲的脸一边不自觉地向两边躲，一边又努力地想正视不知，就像受到猛烈的阳光炙烤着，却仍努力想看清楚天空中飘过的一只美丽的风筝一样，“谢谢你帮了我，救了小晴。还有，谢谢那位白猫哥哥……”

不知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躺在地上的小晴呻吟了一声，苏醒了，她连忙上去将她扶了起来。

“不知？你怎么也在这里？我……我刚才这么了？”小晴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周围，看着不知，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

“你……”不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菲菲，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你刚才发生危险了，是菲菲救了你。”

“啊！菲菲？！”小晴顿时变得激动起来，目光不停地向四周寻觅着，“在哪里？她在哪里？！”

“就在那里，那棵紫荆树下。”不知朝菲菲的方向指了指。

“菲菲！是你吗？菲菲！”小晴飞奔到树下，尽管她根本看不见对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是我，是我啊……小晴……”菲菲已经泪流满面。

难过、感动，也一并涌上不知的心头，“小晴，你想抱抱菲菲吗？你伸手抱抱她，她就在你面前，她也会拥抱着你的。”

“真的吗？我可以吗……”小晴张开双臂，作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菲菲靠近过来，伸出双手，也拥抱着小晴。

不知明白，她们两人已经再没有办法感觉得到对方的身体了，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她们拥抱着对方，倾听对方的思念，感知对方对自己的珍惜。

曾经以为，跟身边好朋友相知相伴的快乐时光，会跟无忧无虑的少年光阴一样长久延续下去。我们垫高了脚跟，爬上树梢，或是欢快地追逐着、奔跑着，也看不见那遥远得似乎不存在的尽头。谁也不曾料到，本应欢乐满途、偶尔点缀些“烦恼”的成长的路上，也会埋伏着跟“年轻”格格不入的“别离”。

然而，在坚强的信念、柔韧的思念面前，看似有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死亡”，甚至没办法将两只拉过钩的稚嫩小手分开；而最终分开的人们，又有多少真正是因为生死别离？

*

拂晓的阳光穿透了所有的黑暗和在黑暗中才能存在事物。有些事情烟消云散了，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有的则凝固成了记忆的一部分，乃至生命的一部分。

“我还是没想明白，那个人类小女孩的鬼魂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朋友引诱到树林里，当那只受伤的九头怪物的宵夜。”唐小白跟在不知身边，走在清晨宁静的街道上。

“引小晴去树林的，不是菲菲，”不知背着书包，沿着一条平日不会经过的路，慢慢地走着，“是那只后来被我们制服的异兽。”

“那只猴子？”唐小白干脆跳上不知的肩膀，他跟怪物搏斗了半天好像有点疲惫了。

“嗯。不过那不是猴子，那叫‘狌狌’，古书上说它具有知道过去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事情的能力。所以，它可以制造那些看起来只有菲菲才做得到的‘灵异事件’。”不知的目光有点迷离，像是累了，也像是心里酝酿着别的事情。

“啊——”唐小白打了个哈欠，“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话音刚落，不知在一栋白色的住宅楼前停了下来。

一个女孩嘴里哼着歌，正蹦蹦跳跳地从那栋楼下来。她穿着国学中学的校服，裙子改短了些，过耳的短发，水灵的大眼睛，美丽活泼得令穿花拂柳的燕子黄莺都逊色。那正是小夜，她身后背着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装饭盒的环保袋。突然，她不哼歌了，一个站在楼下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令她又惊又喜。

“不知！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夜一下子挽住了那个人的手臂。

“我……我只是突然很想跟你一起上学。”不知一边说，一边和小夜朝学校的方向走去。而唐小白，远远看见小夜已经一边暗骂那个“人类笨小孩”暗算他，一边知机地蹿上了树梢，生怕又落得那日被人当成宠物摸头挠腮的下场。

“我好感动啊！”小夜兴奋道：“你走了半个小时路程来我家，为了跟我一起上学！你知道我今天给咱们的午饭准备了什么吗？是粟米蘑菇焗意面哦！是不是听到就很有食欲了呢！”

“嗯……小夜，你真好……”

“不知……”小夜猛然发现，不知的眼眶红了，于是停了下来，“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快告诉我，我绝对饶不了他！”

“小夜……”不知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小夜，头埋在她的耳后，眼泪止不住地潸然落下。

“怎么了，不知？”不明所以的小夜一手搂着不知，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变得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温柔，“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跟我说，好吗？”

“小夜……”不知已经哽咽了，语不成声道：“有你一直在我身边，真好，真好……”

*

*

－－－－－－－－－－－－－－－－－－－－－－－－－－－－－－－－－－－－－－－－－－－－－－－－－－－－－－－－－－－－－－－－－－－－－－－－－－－－－－－－－－－－－－－

山海降怪录之三狌狌

*

据《山海经·海内北经》所述，狌狌“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是一种白耳的猿猴类异兽。传说它们能说人话，知道人们和他们祖先的名字，也能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

古书上还流传着一种有趣的说法，说这种异兽喜欢酒和草鞋。当地的土老百姓们为了戏弄它们，就将多双草鞋连在一起，搁在山路旁，再在旁边摆上好酒。狌狌成群经过，一看就知道摆上这些个东西的人和他们祖先的名字，于是利用自己的天赋大骂他们祖宗十八代。但是这些嘴馋的家伙骂归骂，一轮装腔作势地显示自己不受诱惑之后，很快又折回来，喝酒、试草鞋。它们酒量不佳，两口下来就东歪西倒，最后的结果就跟曹操在赤壁中了铁索连环计一样，脱身乏术了。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