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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铺在两旁种满茉莉花的街道上,将一切都染成迷人的金黄。
两个刚放学的学生并着肩走着,男生推着自行车,车篮子里放着两人的书包;女生低着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交替着向前。他们就这样慢慢地走着,任由其他人迈着匆匆的步子从他们身边走过
“青云,你相信有鬼魂吗?”女生突然抬头,看着男生。
男生有点愕然,嘴唇微张,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女生的眼神一再向男生求证着。
“我……没见过,”青云迟疑了一下,有种感觉驱使他顺着女生的想法回答,“但是,我想是有的。我相信我去世的奶奶一直在庇佑着我。”
女生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我也相信是这样的。”
“小晴,”青云显得有点不安,甚至对自己刚才的回答懊悔,“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你最近……”
“有鬼魂真好。”小晴带着笑,看着前方,“你想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那么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其实都并没有真正离去,还能有见面的机会啊!”
“是……”青云挤出一些笑容,但是没办法真正替小晴高兴。
“我到了!”小晴接过青云递过去的书包,好像从刚才开始一下子开朗了许多,“谢谢。”
“干嘛这么客气,顺路而已。明天上学我还在这里等你。”青云目送着小晴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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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放学回家。一个在她家门前徘徊的身影远远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知惊讶地来到那人的面前。
“唉……”那人长叹一声,“古诗有云‘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此之谓也……”正是那太一神庙中的白衣道人。
不知不明所以,“谁弃你了?”
这时,一个邻居经过,向自言自语的不知投来奇怪的目光。
不知连忙用手动了动夹在衣领上的手机耳麦,装作讲电话的样子,“快进来说话吧,不然别人要把我当神经病了。”
“多谢姑娘收留。”刚随不知走进家门,白衣道人便作揖道。
“‘收留’?”不知心里一个咯噔,又有了不好的预感,“要别人收留你……你会做饭不?”
“老夫颇习辟谷之术,已能绝粒,从来不近庖厨。”
“一点特长都没有,还敢求包养啊?神庙那边到底怎么了?”
“姑娘寄养于神社之异兽遭猫兄嫌弃,猫兄迁怒于老夫,将老夫驱逐于庙门之外,所以老夫只好来此投奔姑娘了。”白衣道人一边说,一边开始大摇大摆地往屋里逛。
“那咱们快想办法,搞清楚那些异兽的来历吧,这样关在神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不知跟在白衣道人身后,这个主人显得还比客人要局促一些。
白衣道人闲庭信步,来到书房中央,停住脚不走了,抬头环视着周围。不知也不由随着他看看有什么东西令他驻足。
这是一个几十平米的房间,比客厅都大,除了一套书桌和一张小睡的躺椅外,四面都是放满藏书、高至天花的书柜,里外好几层,别无多余的陈设。
白衣道人露出钦羡的神色,“不曾料,姑娘家中藏书如此丰富,‘触目所见,无非琳琅美玉’,实在令人称奇。”
“这些藏书都是家里留下来的,他们出国了,就都搬到这里来了。”
白衣道人来到一列一色的书前,目光落在书脊上,无法挪开。
不知介绍道:“这套二十四史是我祖父年轻的时候收藏的,据说他为了买这套书,啃了一年的馒头呢……”
白衣道人对着那套书出神良久后,才喃喃自语道:“古来以天下为家者,无不思‘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怎奈夏、商、周、秦、汉……乃至我大唐之后,国号更替仍如草木荣枯无常,常忆孟襄阳所言‘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盛衰有时,沧海桑田……想来如何不令人深生喟叹……”
“你……真的是唐代的人?”不知见他那副深受触动和深受打击兼而有之的样子,说话也不敢太大声,“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老夫姓李,名泌,字长源,乃大唐玄宗皇帝时所生……”据说一个人感情脆弱的时候比较容易说真话。
“你……就是那个七岁时已经被称为‘神童’而名满京兆,深受玄宗喜爱,而且与张说、张九龄这些朝中重臣都结为忘年之交的李长源?”不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李泌讶异道:“老夫年幼时这些事,姑娘如何得知?”
“真的是那个李长源啊!”不知既惊讶又兴奋,心情就像是在电视上看了许久的明星,这天终于见到真人了,“这些事情,史书上都写着呢。二十四史中我最喜欢看《新唐书》了,那里面有你的列传,我读的时候觉得你可神秘了。”
李泌一阵愕然,神色随即变得有点惨然,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寻常,“原来如此。”
“这就奇怪了,”不知跟在李泌身后,摸着下巴,“按照书上的说法,你小时候就很聪明,长大后博览群书,尤工于诗文,对儒道释都颇有研究,对《老子》尤其有心得,修仙炼丹之术也触类旁通……,这些都没错。但是你没那么年轻就死了呀,还官至宰相呢。”
李泌似是而非道:“孟子云:‘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难道你的大半辈子都是虚构的?”
不知还在托腮思考的时候,李泌来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柜子前问道:“此柜所藏何书?”
跟别的书柜不一样,这个柜子的柜门并不是玻璃做的,而是跟柜身一起通体由红木制成。柜门上雕刻着些兰菊异石之类清雅的图案,还镶着两个精致的黄铜把手兼锁扣。整个柜子朴实无华,简约精巧,唯一不协调的是那锁扣上锁着一把密码锁,这锁虽然看上去也已有些年岁,但是毕竟和柜子古朴的气息形成了反差。
“这个柜子里藏的不是书。”不知解释道,“妈妈说,那里面都是些旧了不用的生活用品,但是扔了又可惜所以才整理在这里的。这个柜子我印象中家里很早就有了。”
“哦?”李泌露出质疑的神色,摇摇头,嘴角微翘,故作侧耳倾听状道:“姑娘请听,‘剑鸣匣中,期之以声’。”
“‘鸣’?哪里有声音嘛。”不知听了一会儿道。
“以老夫所见,此中所藏皆要典真经,犹如曳影藏于匣中而不得用,无时不作龙吟虎啸之声。”
“你是说……这里藏的都是书?这不可能啊,如果是书……”
“待老夫取一本予姑娘。”不等不知说完,李泌已经伸出两指在唇上,闭目念念有词,然后张臂一攘,手中忽然多了一本书,不晓得从哪里拿来的,只看见那红木柜子上的锁兀自摇晃了几下。
不知惊讶地接过李泌递过来的书,只见封面上写着“山海经”三个字。她知道《山海经》是一本珍贵的上古奇书,记载了许多神怪异兽、历史人物、神话传说和地理方物。轻轻翻开这本书,一股陈旧书籍的气味隐隐袭来,熟悉又陌生。那些已经开始发黄的纸页上印着繁体的经文,经文上不时有些用铅笔写写画画的痕迹。每凡到了空白处,还歪歪扭扭地画满了的像是奇怪的鸟兽的图案,笔迹稚嫩似乎是个刚学会拿笔的小孩子画的。不知明明没有印象自己读过《山海经》,更没有印象见过这本书,但是看见这些熟悉的笔触,有些东西却像一场冷不丁的白日雨一样,毫无征兆地倾盘而至……
“不知,故事不好听吗?”一个女性温柔的声音又出现在不知的耳边。
“好听!但是我在想……古人要告诉别人这些怪物是怎么样的,为什么不画画呀?画画不比说要好吗?”
“其实,它本来是有画的,这些经文,是用来说明那些画的;”那个温柔的声音带着笑,“只是后来,时间长了,被保管的人弄丢了,只剩下这些经文流传下来了,所以我们今天就看不到画了。就算有,也是后来的人根据经文画的,不是原来的画了。”
“以后都看不到了吗?……”
“不知,别失望。不知自己来画好不好?不知一定能画得比他们所有人画的都像、都漂亮。”
“嘻嘻,好!”
不知笑着抬头,迎着那张弯腰靠近着她的脸,就在她要看清那张脸的刹那,猛烈的阳光却将一切都冲蚀了……
“那些是什么,那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些不知道是梦境、是幻觉还是失落的记忆的奇怪片段就像是溪水中的小鱼一样,不知越是在心里对自己追问,它们就越是轻而易举地不知所踪了,只留下一道道凌乱的水波,稍纵即逝,甚至无法证实它们的曾经存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