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是在一片嘈杂声中醒过来的。

就在她努力撑开眼皮的同时，几张各执一词的小嘴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很快的，几个小脑袋就凑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向她靠近。

“好了，都别挤了！”一个尚有几分稚气的声音不耐的说。

薰衣听出来了，这是金婶家二丫头的声音，那个很有几分金婶风范的小女孩，和自己同岁，却比自己看起来要大上两三岁的样子，这倒不是她长得太大的缘故，而是自己太过瘦小，明明已经整十岁的年纪，却只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模样。

果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正是金家三姐妹。

看到薰衣清醒过来，三姐妹松一口气的同时，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二丫头机灵，转身向屋外跑去。

“我去告诉娘！”

二丫头一走，金绣脸上就愈发的局促起来，她张了张嘴，终于挤出个笑脸：“这里是我们家，你好好歇着吧！”

其实不用她说，薰衣也能猜到自己在什么地方，金绣的画蛇添足让她觉得好笑，不过是一句感谢的话而已，有那么难说出口吗？

她可没有心思和这些小女孩计较：“衍生没事吧？”

姐妹俩听她问起，不由面面相窥，最后还是三丫头老老实实的回答：“王大爷说衍生寒气入骨，需要好生将养，一切都要看他的造化……”

她话没说完，就被金绣拿胳膊肘狠狠的捅了一下：“衍生不会有事的，爹不是去济源堂求大夫去了吗？”

然而，她眼中竭力掩饰的惊惶还是被薰衣瞧了个一清二楚，只怕此时的金大叔正为儿子的安危四处奔走，压根儿没有时间找金绣兴师问罪，一旦衍生有个三长两短，那就……

顺着俩姐妹的目光看过去，她看到了躺在床板另一头的衍生，他的情况并没比刚从湖水中捞出来的时候好多少，依然苍白着一张小脸，双目紧闭，丝毫没有平日里鲜活的模样。

薰衣有一瞬间的愣神，如果没有那双温暖的大手，她此时是不是也像衍生一样了无生气的躺在这里，又或者，从此之后，冷水湖畔再没有一个叫做花薰衣的女子？

那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四岁的小男孩，为什么和自己的姐姐都不亲，非得成日里跟在她身后呢？难道，仅仅因为他长得像锦昊吗？锦昊，那已经是十年前的记忆了。

努力甩掉脑海中的杂念，薰衣挣扎着要下床：“我该回去了！”

“这……”

一时间，两姐妹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花姑娘，你醒了？”好在二丫头正巧拉着金婶推门进来，见到这一幕，赶紧上前阻拦。

薰衣秀气的眉头轻皱着，这个称呼实在是太别扭了。

说起来，金花两家门前屋后的，只隔了一条街，可花家母女素来与邻里之间不怎么走动，有时候对面走过，都不曾开口打个招呼，加上市井间的传闻，花氏母女在冷水滩这一片儿，那可是相当不招人待见的。

“金婶，我要回去了，你知道的……”

不顾众人的阻拦，薰衣紧贴着床板的边儿溜到了地上，尽管头重脚轻，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但她还是竭力支撑住身子：“金婶，我的衣裳呢？”

她那身补丁摞补丁的旧衣裳，早就被更换下来了，此刻身上套着的，正是过年时，金婶给大丫头做的新袄子，红底儿白花的厚棉布，又暖和又鲜亮，尽管大了一圈，还是衬得薰衣略显菜色的小脸儿红润了许多。

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金婶伸手帮她整了整袄子：“你的衣裳都湿透了，我叫大丫头给放炉子上烤着呢，这身衣裳，是婶子送你的，你穿着正好，瞧瞧，多水灵！”

薰衣又何尝不知她的心思，金婶家孩子多，除了衍生每年都有新衣裳穿之外，家里几个丫头都穿的是翻新的旧衣裳，今儿个翻了年，金绣就十三岁了，正好赶上三年一度的选秀，金家这两口子，是指望着能把大丫头送到宫里去，一来能减轻点儿负担，二来也希望藉此得几个小钱度日，至于爬上龙床做娘娘，那可真的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婶儿，娘不叫我要别人家的东西……”

薰衣执意推辞，金婶没招儿，只好敷衍说：“好好好，就你娘骨头硬，她不让你要，你不要就是，只是你的衣裳还没干，总不能穿湿的回去吧？这样好了，你先穿着这衣裳，等你的衣裳干透了，我再叫大丫头给送过去，这样总行了吧！”

她这话说的，叫人根本没法再说半个不字。

薰衣推辞不过，只得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大丫头，还不快送花姑娘回去！”

眼看着金婶都发话了，金绣还在犹豫，二丫头把脚一跺：“我去！”

“不用了……”薰衣从来没想过，要这一家子对自己多么的感恩戴德。

但二丫头却由不得她多说，直接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向屋外走去。

屋外的艳阳当空，并没有令三月里的冷空气消散多少，俩人虽是手挽着手，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特别是薰衣，她不想那些从小到大追着自己叫“野种”的孩子看到她们在一起。

二丫头面上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多多少少还是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但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是紧紧的挽住她的胳膊，她和金婶一样，总觉得这花氏母女只要愿意，是完全有办法改变眼前生活状况的。

“要我陪你进去吗？”一路沉默着来到院门外，二丫头忍不住开口。

薰衣摇摇头：“不用了。”

说完，也不等她再讲什么，径直推门进去，一转身，把人关在了大门外。

花母是个身段苗条，容貌秀丽的女子，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在后世的人们看来，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但在男尊女卑的古代，这么年轻漂亮的寡居女子，又带着个身世不明的女儿，简直就是三姑六婆们议论的焦点。

更有心怀不轨的男子，每每在其门前徘徊不定，甚至在某个深夜里两眼放光的趴在门缝上，毫不掩饰的满腹春心**。

尽管母女俩一贯的深居简出，市井间还是不可抑制的谣言四起，其中最为深得人心的一个，便是说，花母本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只因为一心想攀高枝，日日对着主子眉来眼去勾三搭四，这才有了薰衣，可惜的是，那大户人家的夫人，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愣是背着老爷将身怀六甲的花母撵出家门……

当然，这种市井流言，也并非人人在意的，金婶便是其中的一个，早几年，她甚至顶着风言风语，亲自上门为花母说合过一门亲事，但不知为何，亲事没成不说，两家还因此有了芥蒂，变得形同陌路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