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东的仗打得热火朝天，捷报频传。广州这段时间也不太平，时不时有原来就盘踞在粤西南的八属联军来犯的消息。市面上的米粮价格倒是平稳，没有什么波动，大家都对国民政府乘胜统一广东全境抱有很大希望。

婉颐对行军打仗的事不感兴趣，她越来越想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虽然天不遂人愿，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什么事都给她遇上了。所幸的是，无论是明处还是暗处，有一个人自始致终地支持着她。到如今她还不知道唐七为了她具体都做了些什么，但她心里明白，苏家能挺到现在，决不是苏婉颐有多能干就能坚持得住。当然，她也得很能干，不然就白费了唐七的努力。

自从在码头向婉颐求婚以后，唐七每天下午两点钟都会准时来婉颐这里探望。每次来，他都会站在婉颐房间靠窗的位置，斜斜地倚着窗台，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个时辰之后就走，如此雷打不动，细心相陪地过了半个月。婉颐尽管还看不出太大的变化，但是她的脸色却明显好了许多，不再是愁眉不展，郁结在心的样子，其他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这天下午，唐七和往常一样出门前往苏府。他刚上车，还没关上车门，只见一辆悬挂国民政府号牌的车行驶了过来。小车停在他的侧前方，车上下来一位政府工作人员，唐七一看，来人正是财长办公室的谭秘书。他见唐七要走，忙叫住了他，“七少爷，财长大人让我来接您去他办公室，有要事相商。”

国民政府财政部大楼，这里似乎对一个月前发生的枪击案心有余悸，不仅布置了三重外部岗哨，楼内更增加了荷枪的警卫。唐七敲开财长办公室的门，推门走了进去。虽然没有着军装，但他仍然军姿挺拔地走到财长面前，财长放下手中正在签署的文件起身迎了上来。唐七跟随他多年，彼此都十分熟悉，两人的关系情同父子。

“容礼，肩上的伤怎么样了。”财长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关切地询问他的伤情。

“已经差不多痊愈。”唐七答道。早前他从美国大学经济专业毕业，眼前这位长辈就一直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后来他又在日本、德国分别学习了一年多的军事，学成后更是时刻伴在财长左右。财长对他颇为青睐，从北到南，从国内到国外，大大小小的事都放手让他去历炼，他也非常敬重这位素养极高的财长。

两人分宾主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刚一落坐，财长就迫不急待地说：“今天找你是要跟你说件事。中央党部的黄霖夫昨天见到我，他说以你在黄埔的声名，不能只担一个卫戍司令部待从参谋的虚职，虽然此参谋非彼参谋，你可以直接接触司令。但是为了你日后的发展，要么在军界，要么就在政界，何去何从你要做一个明确的决择。”

唐七微微一笑，道：“黄长官对我甚是照拂。”

财长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默谦兄与你们唐家也是世交，他本人同样非常欣赏你，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极力想把你招之麾下。当然，他也清楚你一直追随我左右，所以给你留下了足够的考虑时间。”财长说完这番话，仰背靠在沙发上，神情略有些焦虑地等待他的回答，古语虽然有云：良禽择木而栖，如果唐七选择离开，他是非常不舍的。

唐七没有什么可犹豫，无论军界也好，政界也好，向来就是不分家，目前时局的发展脉络还不太清晰，各方都在押宝赌注，这个问题抛出来，与其说是一个选择，不如说是对他的一个考验。事实上，他不需要做选择，自己的选择，从大学毕业那年开始就已经由父亲定了下来。他当即答道：“世伯，容礼承蒙您不弃，发蒙启蔽，鱼渔双授。正所谓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晚辈甘愿效力于您的鞍前马后。”

财长听了哈哈大笑，“什么鞍前马后，分明是青出于蓝呀。一个金融行家，你的军事才能也太惹眼了，都是你四叔干的好事，无声无息就给我招来了挖墙脚的人，正应了那句‘一艺精，百艺通’的老话！”唐七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的态度一挑明，谈话氛围也轻松了许多。

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谭秘书走进来送了两杯咖啡。见到秘书把咖啡放在唐七面前，财长似是想起了什么，马上说：“我记得容礼喝咖啡是不加糖的。”

谭秘书恭敬地答道：“大人，您放心，七少爷的习惯我们都晓得。”

财长满意地“嗯”了一声，招呼唐七：“来，容礼，咱们好久没有坐在一起喝杯咖啡了，今天我也偷个空，一杯咖啡的时间，我想还是能挤得出来。”

“多谢世伯盛情，我也怀念以前在大元帅府，您让钱秘书为我煮的咖啡。”唐七端起咖啡慢慢品着。钱秘书也曾是财长心腹之人，但是几个月前，廖案发生的时候，他恰好在同一地点，不幸被刺客的流弹击中身亡。

提到钱秘书，财长神情严峻地陷入了沉思，办公室静了一小会儿。他恍然回过神，看着唐七说：“容礼，听说你订婚了？”唐七订婚的消息目前知道的人不多，他只给父亲发了一份电报，别的人还暂未通知。

唐七听他这样问起，心知父亲与他私交甚笃，必是一早就告诉了他，于是歉意地说：“事发突然，晚辈虽是酝酿已久，求婚之举却是临时起意，婉颐答应也是出乎意料，所以还来不及向您禀告。”

财长点头表示理解，“你父亲也是想听听我的意见。这世家联姻颇费周章，可不是你心里想的这么简单。但是苏家的事令人唏嘘，苏小姐短时间内痛失双亲也是十分可怜，我与苏启盛是多年的朋友，他女儿成为你的妻子，我也算对他有了一个交待。据说你对苏小姐也是痴心一片，有情人能成眷属，终是一桩美事。你好好待她，也不负了我们与苏启盛相识一场。”

唐七听见他赞同自己的亲事，虽在意料之中，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欣喜。但一提起婉颐父亲，唐七的心情立刻变得沉重起来。苏伯父的死看起来扑朔迷离，事实上凶手是什么人，他心里却是很清楚。

当然，没有人会比面前这位财长更明白。财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慢慢踱到窗前抬头看着蓝天，语重心长地说：“你如果一心要护紧了苏小姐，有件事情我就不得不告诉你。”

“哦？”唐七从他的语气中判断，这件事对婉颐关系重大。尽管心里已是翻江倒海，表面上依然从容淡定，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唇齿间只觉得一阵焦苦漫延。

财长缓缓道：“苏小姐的父亲是个能办事的人，大元帅找上他总是没有错的，”他稍停顿了一下，嘴里轻轻吐出了一句话，“南方金库确有其事！”

唐七听到此话从财长口中说出，不由得一惊，手中端着的咖啡杯还没有放下，杯子里的咖啡轻轻泛了一个涟漪。这个传闻终于得到如此权威的证实，看来苏家在苏启盛去世后接连被抄，婉颐还为此误杀督军皆事出有因。一些人除了想谋夺苏家财产以外，还有这个重要诱因。

财长接着道：“不过，南方金库并不是一座真实的金库，而是虚拟的存在。”

“虚拟？”唐七对虚拟这个词并不陌生，所有的虚拟代表一个可以无限想象的空间。他把咖啡杯置在手边的茶几上，全神贯注地听他说了下去。

“这座金库只是一个富豪的名单，当年苏启盛在海外联络了一批愿意支持革命的富豪，他们约定了一个电报发报的特别方式，只要出现这个信号，收报的对方就会无条件地按电报指令划出款项。”财长一口气说出了金库的操作模式，目光凝视着天上飘过的云，他自己就曾为了筹钱找过苏启盛，亲身实践过这个方法。

“这果真是一座最安全的金库，不需要铁甲，不需要士兵，不需要枪械，而且无影无形。”唐七叹道，此刻他对苏启盛更是满心敬佩。

财长转身缓缓坐回沙发，倚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上继续说道：“这是一个以中原采矿权为抵押的期权金库，契约期限为十年，金库总额为5000万元。按革命的进程支付款项，第一期10%即500万元已经全数提出；第二期40%即000万元目前随时可以支取。所以这份名单正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目标，大元帅去世后，苏启盛自是不会让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得到，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

这是唐七第一次得知婉颐父亲如此完整的死因，回想起武阳描述那晚合香楼的惊心动魄，他的神色十分黯然，“现在苏伯父已经不在了，他们还想怎么样？”

财长叹了一声，“苏启盛亲手筹划了这件事，方方面面就不会有什么疏漏。他也清楚自己如果身有不测，家人也必会不得安宁，所以他不得不留了一个后手。”

“后手？”唐七略想了一下，试探着说：“以退为进，置于死地而后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