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伦敦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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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启盛临出门之前特别吩咐嬷嬷,一定要看好小姐,不能让昨天的事再次发生。嬷嬷自是领了昨天的教训,不敢再大意。

婉颐起床,又一次扑到窗前,只是看着皑皑的白雪,空生羡慕。她无精打采地到楼下吃早餐,嬷嬷做的是西餐,离家这么些天,总是怀念荔湾的早茶。她嘴里吃着面包牛奶,脑子里却想着皮蛋粥糍米鸡,想着想着,不由得“唉——”的叹了一声,出门总共才几个月就开始想家,剩下这两年半要怎么过呀!

“小姐,”嬷嬷轻轻推门进来,“外面有人找您。”

“有人找我?”婉颐连忙放下手中的面包,“是谁?”

“一位先生。”

门前的雪地里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车上座着两名穿制服的侍从。马车由两匹通身缎黑的马拉着,每匹马的脑门上顶着一撮白旋,马的四蹄也是白色。

“好漂亮的马车!”婉颐正在惊叹,车门被人轻轻推开,华世宣身披黑色斗蓬坐在里面,一顶绅士帽和一根手杖搁在他的膝上。

“老板先生,是您!”没想到只隔一晚又见到昨晚给她施饭,送她回家的好心人,婉颐万分惊喜。

“婉颐小姐,今天我给你做向导,带你在伦敦走一走,不知意下如何?”

单看这两匹马,婉颐已经是一见倾心,听华世宣如此一说,更是欢喜得莫可名状,早把父亲的话又忘到了脑后。她正要跳上马车,嬷嬷追了上来,“小姐,您不能走,老爷那里我不好交待。”

华世宣哈哈大笑道:“嬷嬷,告诉你们家老爷,就说我苏州华某借小姐一用了!”

婉颐朝嬷嬷眨了眨眼睛,兴高采烈地跳上了马车,车轮卷着雪花飞驰而去。

今日天气仍然黯沉,薄雾笼罩着泰晤士河。雪住了,路灯上、屋檐下到外悬着带雪的冰挂。婉颐对眼前的许多事情都感到十分新奇,一路上不停地问这问那,华世宣耐心地解答她千奇百怪的问题。

大约行进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停了下来。一名侍从打开车门,婉颐下了车,只见眼前耸立着一排气势磅礴的古典建筑。

“这是什么地方?”她好奇地问。

“这是伦敦城,别看地方不大,这里是英国乃至世界的金融中心,也是你父亲最希望带你来的地方。”华世宣的声音在街道中回荡,他手持一根拐杖,率先迈开了脚步,雪地里留下了他的足印。

“伦敦城?父亲?老板先生,您认识我父亲!”婉颐有点糊涂了,他又一次提到父亲,他倒底和父亲是什么关系?心里想着这件事,只耽搁了一小会儿,华世宣已经走远了。“等等我……”婉颐赶紧追了上去。

走了一会儿,华世宣停了下来,他指了指面前一幢房子,“看,这就是被称为‘银行之王’的英格兰银行。”婉颐凝神望去,这是一座没有窗户的八层大厦,整个建筑象一个堡垒,门前鲜有人进出。“这就是英国所谓的发行的银行、银行的银行、政府的银行了吧!”婉颐听父亲说过,早已心向往之,没想到今日就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英格兰银行是世界上最早的中央银行,为各国中央银行体制的鼻祖,所以象征意义非同一般。南方军政府正在计划筹备自已的中央银行,希望能一切顺利吧!”华世宣说完,又默默地朝前走去。婉颐前半句听懂了,后半句不知道什么意思,父亲有过交待,有些问题她是不能乱问的,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们又来到一座古旧的建筑前,和刚才的英格兰银行不一样,这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次华世宣没有只驻足观看,而是带着婉颐推门走了进去。进到一个大厅,里面人声鼎沸,拥挤嘈杂,不时有纸片抛向空中象雪花一样撒下来。华世宣对看得瞠目结舌的婉颐说:“这里是伦敦的股票交易所,虽然在当今的地位已经不能和美国纽约股票交易所相比,但是当年世界上的首富就是在此一战成名!”

“里森.柴尔斯。”婉颐知道这个名字。

华世宣愣了一下,继而笑道:“苏启盛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闺女。”他和走上前来的一名交易员握了握手,又和不远处站起来致意的人打了个招呼。“好了,咱们只是看看,还是不要在这儿惹人注意了。”说着便带着婉颐走出大门。

交易所里面的空气比较混浊,出了门,婉颐忍不住大吸了几口雪地里的寒气。华世宣陪着她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见她小脸儿通红的样子,不禁有些怜惜,“我本该带着你去走走西区的商店,逛逛古堡宫殿,没想到来的尽是这些地方。”

婉颐连连摇头,“您带我来这些地方,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她遥望着这些首尾连的大厦,颇有感触地说:“在这些气势恢弘的建筑里面,发生过无数风起云涌的故事,它们的外表看起来十分平静,骨子里分明有一副傲视天下的雄姿。”

“哦?此话怎讲?”华世宣惊于这些大丈夫气概的词会从一个纤弱女孩的嘴里说出。

婉颐答道:“父亲曾说,中国的历史是围绕着政治权力斗争展开,不理解帝王心术就无法洞察中国历史的精髓;西方近代史则是沿着金钱角逐而进化,不明了金钱的机谋就不能把握西方历史的脉络。伦敦金融城,美国华尔街这些地方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真正的赢家都站在这些大楼顶层的玻璃窗后面喝咖啡。”

华世宣释然,“你父亲的确很有见地,太宗皇帝有言:以史为鉴,能知兴替。不懂历史,则不能知规律,不知规律则易盲从。金融是百业之枢,金融业在中国成行成业较晚,真正的行家里手都在这里。”他回过头,若有所思地说:“婉颐小姐,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这对你来说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婉颐笑了笑,“苏家的情况,父亲没有选择,我也没有选择,既来之,则安之吧。”

“既来之,则安之……”他拈须轻笑,赞许地看着婉颐,“你很有天份,我们还真是需要多培养一些懂金融的后来人。”他指着身后这些瑰丽的建筑物说:“现如今这伦敦城的国际地位大不如前,战争结束后,英国经济衰退,伦敦城内的银行家们还睡在当年的功劳簿上不肯觉醒,懒于改变他们的传统作法,美国华尔街早已后来者居上,还有日本也是不容小觑。”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回头再看看我们的国家,依然是金融买办制度横行,古老的钱庄固守着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具有现代意义的银行太年轻,所以说立国单单是在金融方面,就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的话横跨古今中外,含义十分广泛,婉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拐角处教堂钟声响起,一群鸽子惊起,飞到天空形成一道壮丽的景观。华世宣一震,婉颐察觉到他脸色有些变化,小心地问:“老板先生,您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们去前面看看。”华世宣掩饰了一下,两人迎着钟声走去。

面前是一座雄伟的大教堂,大教堂正门向西,建筑两端有一对钟楼彼此呼应。走进大门,门前有一道由六对高大的圆形石柱组成的走廊。正门上方的人字墙上,雕刻着传教士传教的图案,人字墙顶尖处立着这位传教士的石雕像。

华世宣从进教堂大门起就再也没说一句话。他神情肃穆地走着,看似漫无目的,在婉颐眼里,他却是循着某种固定的足迹。步入教堂拱形大厅,厅内很暗,灰朦朦的光线从窗格里透了进来,牧师的讲坛和长条木椅反射出冷冷的光。教堂四壁挂着耶稣、圣母和信徒的巨幅油画,天花板上装饰着各种精美雕刻。

穿过拱形大厅,再经过一段走廊,来到一个透明穹顶的小厅。面前有一段饰着精美铁艺的旋梯。顺着旋梯往下,两人来到教堂的地下室,这里有一片墓地,昏暗的灯光下,整齐地排放着一具具石棺。

华世宣走到一具石棺前慢慢蹲了下来,一只手轻轻抚着刻在上面的名字,脸上充满了不舍的神情。他终于开口说话,“很久没来看你了,你还好吗。”声音十分轻柔,仿佛是怕惊了安睡人的好梦。

婉颐走到近旁看了一眼墓主人的名字:艾米丽.柴尔斯,下方刻着一朵美丽的百合。“这个姓氏好眼熟。”婉颐心想。

“她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孩,棕色头发,蓝色眼睛。”华世宣的眼神变得十分温柔,“她和你一样,都很有天赋。”

华世宣静默了一会儿,忽地站起身来,“我今天这是怎么了。”他伸手拉住婉颐的胳膊,“走吧,小孩子知道太多东西可不好。”婉颐被他拉着往前走了几步,情不自禁地回望了石棺一眼,那朵百合花栩栩如生,尤如墓主人的面容。

两人返回教堂大门,一位头发花白的神父已经在门口守候。华世宣见了老神父,急步走上前拉住他的手行了一个礼。神父抚了抚他的背,婉颐静立在他身后。神父看见了华世宣背后的这位中国女孩,连忙示意她过来。他牵着婉颐的手,慈蔼地把手中的一本圣经递给了婉颐,轻声说了句:“愿主保佑你。”

远处的马蹄声渐行渐近。雪地里一阵凉风吹来,卷起一阵雾飘在婉颐的脸上。婉颐捧着圣经看了看华世宣,他微笑着颌首。

苏启盛从嬷嬷打来的电话中得知婉颐被华世宣接走了。电话那端,他窃喜了一阵,这种事情别人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怎么就会落到婉颐头上。“华世宣啊华世宣,不是说老死不与我苏启盛相往来么,我看你呀就是个嘴硬!”他得意地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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