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毓有这样的突发反应,令婉颐不由得注意起明哲、明昊这两个男孩,他们在守灵的那段时间没有流一滴眼泪,只在父亲的棺木下葬的那一刻才放声痛哭,明哲甚至想冲上前阻拦,大家都奇怪这俩孩子是怎么了。现在回想起来,难不成他们也有什么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婉颐起床吃早餐,全家人都齐,单是不见明哲、明昊这两个弟弟。一问葵叔才知道,他们俩一早吃了个馒头就去后院玩去了。婉颐想了想,觉得可能没这么简单,匆匆喝了一碗粥便放下碗筷去了后院。
后院不大,只种了几棵老榕树,各个角落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览无余。婉颐走到院子门口一看,两个孩子都不在,再仔细一瞧,院墙上架着一个用几根树枝歪歪扭扭搭起来的小木梯,心里顿时急了:不好,他们俩翻墙出去了!她刚走回屋子想跟二姨太打声招呼,只见迎霜心急火燎地跑过了来,“小姐,不好了!”她附在婉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婉颐的脸一下失去了血色。“小姐,都是我不好,我再去找找。”迎霜急得直想哭。婉颐定了一下心神,挥手示意她快去,自己叫了葵叔一起去出府寻找两个弟弟。
这一带是军政要人居住的地方,道路规划十分齐整,各条街道笔直,行人稀少,几乎一眼就可以望得到尽头。出了苏府大门,婉颐不禁茫然四顾,这两个家伙会去哪儿呢?
离这一片花园洋房区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岗,岗上是公共墓地,专门掩埋无主露骨。相传当年清兵入广州城曾大肆焚屠,从第一甫杀到第十九甫,全城死难者70余万。广州市民聚集在一个地方跪地叩头谢恩,请求勿再屠杀。清兵果然开恩停手,从此叩头谢恩那个地方就叫谢恩里,感谢官兵没有把广州人杀绝。那些被残杀的遗骸就安葬在这一带,平常这里草木森森,绝少有人迹。今天,两个男孩的身影出现在山岗上半人高的草丛中。
事情缘由起于出殡那天。当时苏府人手不够,二姨太让明昊和明哲两人去楼梯后面的储藏室拿祭祀用的元烛。两人进了储藏室拿了元烛正要出门,明哲忽然被一个东西绊倒了,他胡乱扯了一把,从地上一堆杂物里拉出来一个枪套,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把沉甸甸的手枪。原来这把手枪就是那位督军的佩枪,迎霜把他身上的所有纸片杂物都扔进火里烧了,剩下这把枪,她不知道怎么处理。思来想去只有储藏室堆放了很多东西,那里比较隐蔽,她就把督军的枪临时藏进了一堆杂物里。本想缓一口气再找个妥当的地方重新安置,但是事情一忙就给忘了,没想到给明哲无意中翻了出来。这两个家伙小时候见过盒子炮,对手枪自然也不陌生,这是一把漂亮的科尔特左轮手枪,枪口乌金发亮,子弹还压在弹匣上,明哲拿在手上爱不释手。他知道苏府的护院们都被缴了檄,苏家现在没有一件武器,这把手枪可是个宝贝。
明哲是哥哥,明昊平时对他言听计,自从拿了那把手枪以后,他一直想找机会试试这把枪的威力。他到处翻找这把枪的资料,了解枪的性能,宗管家从院子里捡到的那张图就是出自他之手。昨天跟葵叔出门办事,明哲终于瞧好了地方。今天一早,他拉着弟弟翻出院墙直奔这坐坟岗而来。
明昊走在后面,他在草从中摸索着,嘴上忍不住嘟囔:“哥,你说这里这么多漂亮的洋房,怎么还会有座坟岗,没人觉得不吉利吗?”
明哲毕竟比明昊早出生几分钟,做事情也是有条有理,关于这件事,他是问过葵叔的。他在前头一边走一边说:“听葵叔说,这一带住的都是一些当大官的人,象就咱们的父亲,这些人大概是不信邪的,或者认为做官的阳气盛,煞气重,一般秽物不能接近,所以根本就不在乎。”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对弟弟说:“这些东西对我们也起不了作用。”
明昊的胆子比哥哥小,没听这句话还好,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走到一片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明哲让明昊在地上随便捡起一块断砖放到二十米外的一个小坟包上。明昊按照指示放好以后,赶紧跑回哥哥身边。明哲举起了手中的枪,打开保险,慢慢瞄准。“哥,你真行!”明昊有些佩服哥哥,这么复杂的枪都会使用。明哲的嘴角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平时护院们擦枪,他留意了,查了这么些天的资料,他也有些心得。
“等等,”明昊忽然有些担心,“哥,没事儿吧!”
明哲白了他一眼,这个弟弟虽然长相跟他一模一样,平时别人看不出来,但他骨子里却有点“娘气”。虽然父亲从来不准他取笑弟弟,但他这个做哥哥的,有必要时不时提醒他一下。“你就别跟明毓一般了,这里阴阴森森,平时没人敢来,咱们既然都来了,就别拦着我试试手中这个玩意!”
明哲再一次举枪,凝神静气瞄准。
“等等,”明昊又喊了一声打断了他。
明哲几乎就要抠动扳机,被他这一声喊惊得松开了手指,他对这个弟弟简直有些忍无可忍,放下枪看着明昊无可奈何地问:“又怎么了?”
“咱们有了枪就可以替父亲报仇了对吧!”明昊小心地问。
明哲叹了一口气,稚嫩的脸上显出一丝与年纪不对称的成熟,“那是当然!明昊,从来就是有枪的人腰杆子粗。咱们这些人,读了书上的韬略,再绑上枪杆子,咱们的腰就会比别人更粗,要给父亲报仇,没有枪绝对不行!”
“那婉颐姐姐……”明昊还是有些犹豫。
明哲瞪起了眼睛,“你还有完没完了,婉颐姐姐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家,我们长大了,要学会保护她。”听了明哲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明昊似乎为自己的软弱感到有些羞愧。
“要象个男子汉一样!”明哲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这样便可以给他添些勇气,父亲就是这样做的。一拍之下,明昊果然昂起了头挺起了胸。明哲满意地点点头,假装老练地举起了枪,眯上了眼睛。明昊不再吭声,捂住耳朵,大气不敢出。
“呯”,枪声响了,子弹打在离砖块还有一米远的石头上,溅出了火星。明昊看着枪管上冒出的一缕青烟,沮丧地说:“唉,打偏了,再来!”
婉颐和葵叔正不知该从何处寻起,忽然,从远处小山岗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周围警笛响起,婉颐猛然惊醒:枪,必定是这两个孩子拿了督军的枪!迎霜今早告诉她藏好的枪不见了,让她联想起昨晚宗管家手中那副关于枪的透示图,又省起明哲一直在学素描,那副图十有八九就是督军手枪的解剖图。她大惊失色,拉着葵叔赶紧朝枪响的地方赶去。
一辆黑色的小车疾速行来在她身边停下,婉颐看了下车的人惊异地道:“七少爷,怎么是你?”唐七下车打开车门只说了一句话,“快上车!”
婉颐赶紧让葵叔回去通报,自己上了唐七的车,小车顿时象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唐七好象知道她要去哪儿,不用她开口,车一直开到那座小山岗的脚下。草从里传来一阵悉悉窣窣地声响,两个孩子正慌慌张张地从灌木中钻了出来。他们也听到了警笛声,这才明白自己闯了祸,这里是军政要人住宅区,安保非常严密,再加上时局不稳,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引起高度警戒。
小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两个孩子站在车头前十分愕然。婉颐打开车门跳下车,把两个吓呆了的弟弟塞了进去,车径直往前方开去。
坐在车上,四个人都没有说话。良久,明哲瞧了瞧两个大人的脸色,试着打破了沉默。“姐,这位哥哥是……”,婉颐回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不理睬他。
唐七看着前方,眼角微瞥了一下婉颐,沉声对后面两个噤若寒蝉的男孩说:“枪玩得不错!对一般人来说科尔特左轮手枪可不好把握,看来二位少爷应该是玩枪的老手了。”
明哲一听,眼珠子惊得快掉了出来,“神了,你怎么知道我有枪?你怎么知道是科尔特左轮手枪?”明昊也是一脸吃惊,他们俩可是翻了很多资料才知道枪的名字,这个人怎么可能仅凭听声音就猜了出来。
婉颐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明哲,你是哥哥,你怎么能带弟弟出来干这么危险的事,万一出了事,你让我如何向父亲交待!”
她把头转向车窗,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迎霜说枪不见了,她还以为是迎霜记错了地方,谁知是被这两个家伙拿走了。他们在这里试枪,唐七能听出枪声的来路,别人同样也可以。如果这把枪透路了督军的踪迹,他们苏家必定是再劫难逃。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每天这样担惊受怕,再坚强的神经也有绷不住的一天,明天在她眼前是一抹黑,她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