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空气十分烦闷,窗外没有一丝风。屋外的荷池里蛙鸣如鼓,天边隐隐透着闪电的白光。
三姨太把小宝抱在手上哄睡着了。她把孩子轻轻放在床上,仔细替他盖上了一张小毯。耳听得有隐隐的雷声,她走到窗边把窗户关得只剩下一条小缝。小宝回来以后,她每天把孩子带在身边,事必躬亲,连迎霜都不让碰。她要把自己此前亏欠小宝的母爱全部补上。
她见孩子睡得香甜,也慵懒地斜躺在床边合上了眼皮。刚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龙见奇的影子。这段时间,三姨太满脑子都是这个人,他真的很奇怪,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出众的外表,仅凭着一份执着和坚持,硬是生生的挤进了她的心中。
“玉颜,来我身边,咱们有了孩子,就该有自己的家。”“苏启盛能给你的,我将来也会给你,此生我只爱你一人。”“我会好好疼你,好好疼这个孩子,我已经打算把他送回你身边,我不会拿自己的孩子作挡箭牌。”三姨太不断回想起他说过的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慰藉。耳边的雷声由远及近,她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若是不被打扰,她便能感触得更真切。“总有一天,我会让花轿来抬你……”她又一次想到这句话,嘴角泛出了一丝娇羞。
恍惚间,感觉好象有人来到面前,三姨太心中一惊。睁开眼,苏启盛正站在床边满脸疼爱地看着小宝。他还穿着外出时的衣服,明显是刚刚到家。
她起身下了床,正想说什么,苏启盛“嘘”了一声,示意她小声点,不要吵醒孩子。转而走到八仙桌边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三姨太犹豫着,慢慢走过来坐在另一张凳子上。往常她只要坐在苏启盛身边,必是一只手牵着他的手,半倚半靠。现在她却只是静静坐着,怎么也不能象以往那样做出亲昵的举动。两人相隔不过半尺,却象隔了天遥地远。
苏启盛假装没有看见,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玉颜,今天我来是找你说件事。”
三姨太的脸上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笑容,依然兴致不高,她轻声问:“什么事?”其实苏启盛要说什么,她没什么兴趣知道。苏家里里外外紧着一根弦,人人都忙忙碌碌,她每天就只照顾小宝也帮不上什么,所以苏启盛要说的事,不会是什么大事,她也就不往心里去了。虽然婉颐和小宝都回了家,大家对她的态度有所改观。但自打从租界回来以后,她好象不如以往那样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了。
苏启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忽然发现这个女人额前一缕青丝中夹杂着一根白发,三姨太才二十七、八岁,正当风华盛年,却脸色黯沉,再施粉黛也掩不住淡淡的哀怨。不由得想起自己在金府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那个时候她是那样的鲜亮活泼,一双眼睛顾盼神飞,端的是美丽动人。可是现在,他心中苦笑,真是造化弄人啊!广东人把上了年纪的女人叫黄面婆,他很难把这个称谓和玉颜联系在一起。
他见三姨太跟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不免有些怅然,心里知道她对自己仍有埋怨。他自嘲地笑了笑,勉强打起精神,提起声音说:“玉颜,明天就是你的生辰,往年都是热热闹闹地给你操办。今年家中遭了变故,现在才提这件事,真是怠慢你了。咱们苏家虽然给人烧了房子,但还不至于站不起来,该办的还是要好好给你办。”
三姨太愣住了,她以为苏启盛早就把这事给忘了,这么久以来,苏启盛唯有这句话说得最贴心,三姨太的心中顿时涌出一丝暖意,可她却没有了从前那样的欢欣雀跃。“老爷,有心了,家里这么多事,您还是别为我操心了。”她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宠辱不惊。
苏启盛摇了摇头,这样的玉颜让他有些不安心,这不是她本该有的态度。如果说之前的三姨太傲气十足,高兴和不高兴都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这样的人他反倒可以轻易控制;然而现在的三姨太面如静水,无喜无悲,连苏启盛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怎样想。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女人真的是欲望越少越难伺候,对她们用脑用心又搞不清状况的时候才是最磨人。“这事就这么定了,家里也要有件喜事冲一冲,大家不能总是愁眉苦脸的。”他心意已决,现在婉颐和小宝都回来了,三姨太受的委屈一定要补偿一下,就按照以前的思路,简单处理,以后的事以后再做打算。
“那您有什么安排?”三姨太淡淡地问。
苏启盛有些许歉意,他委婉地说:“现在这个时候,也不宜大操大办,家里也就只有婉颐和小宝,咱们就找个地方摆一桌,自家人热闹一下。”
三姨太略有所动,去见龙见奇的时候,他也说了这么一番话:我烧了他的房子,杀了他的人,但他让督军折了军饷,还差点丢了性命,他做初一,不能怪我做十五,也算是扯平了。下月初二是你的生辰,你让苏老爷在合香楼替你摆一桌寿宴,到时我也去凑个热闹,有件事,有没有都要当面问一问,受督军所托,必不能负,办不成我也不会离开广东。等这事完了,我就接你去北方,咱们全家还有你父亲就可以真正团圆了。
三姨太不动声色,“那就去合香楼吧,我还很掂记吃那道葱烧海参呢。”她想着见不得人的事大家都做完了,也该可以坐下来说说事情,刚好顺水推舟,免得自已去提了!
“好,就去合香楼!”苏启盛站起来,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里轻轻地拍了拍,“笑一笑,一切都会过去。”
三姨太听着他的脚步消失在楼道里,这才缓缓坐下,心想:是啊,一切都会过去。她自言自语道:“就让他们见上一面吧,这道坎一过,才是真的过去了。”
窗外的雨象泼豆一样撒在窗户上,巨大的声响淹没了她象寒蝉一样的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