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没有亮灯，四周安静。家俱的影子在黑暗中象一个黑洞里伸出的怪手。三姨太隐隐约约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借着窗外的微光，她看见苏启盛正深深坐在沙发里，头往后仰，上身重重地躺在沙发的靠背上，好象在想着什么。

她一步一步走近苏启盛的黑影。

“老爷，怎么不开灯？”三姨太强作镇定，伸手去拉旁边一个台灯的开关。

“别开灯，”他的声音响起，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你过来。”

三姨太走上前，一不小心，膝盖碰到了台角，疼得倒抽冷气。苏启盛没有说话，她只好揉了揉生疼的膝盖继续往前走。站在苏启盛面前，三姨太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您回来了，婉颐回来了吗？”

“你去哪了？”

“我……”三姨太迟疑了一下。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他的语气很冷淡。三姨太在回来的路上原本有些内疚，现在看他这样的态度，想起刚才自己伤到膝盖他也不曾发话，不免徒生了些心寒。她想：作为一个母亲，为孩子担心有什么过错？去见龙见奇弄清楚他的意图又有什么过错？自己自始至终也没做过对不起苏家的事，就算是小宝，也不是她的意愿！想到这些，刚才还忐忑不安的心绪马上平定了下来。她扭过头不去看苏启盛，冷冷地回答：“我出去散散心，这里人人都恨我，没人管我的死活，我自己再不顾惜，早晚会死在这里。”

苏启盛没有说话，三姨太也看不到他的表情，黑暗中只听到一阵短促的呼吸声。又过了一会，他说：“婉颐已经回家了。你这段时间不要乱走，小宝还没有找到，事情还没完，凡事要小心为上。”语气已恢复了往常。

这句话要是放在以往，三姨太听了说不定会有一种被呵护的感觉，可是今天，她完全是另一种心态，正所谓人心是一张白纸，想画地狱即地狱，想画天堂即天堂，她已经设想了一个很糟糕的前提，所以她听不出苏启盛话中的关切之意。

她稍稍抬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苏家大老爷现在根本不会再乎她流眼泪，就算灯火通明，他也看不见，流也是白流。三姨太微微吸了吸有点塞的鼻子，堵气地说：“我给老爷您添乱了是吗？”

苏启盛知道她的性子，但他此时没有心情体会三姨太的情绪变化，只是象从前一样沉声道：“玉颜，不要使孩子脾气！”

三姨太冷笑了一声，幽幽地说：“我就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耳畔同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你永远都是我的唯一，来我身边，我们就一家团圆了！”

三姨太闭上了眼睛，哀怨地问：“老爷，您爱过我吗？”

苏启盛怔了一下，对于三姨太不顾劝阻，不计后果地独自出门，他虽气恼，却也是担心居多。这段时间变故太大，他也清楚三姨太承受了很大压力。可她不愿去香港，自己又实在无瑕分心去宽慰她。他虽不明白为什么三姨太要这个时候问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但他的确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三姨太的嘴角咧了咧，想笑但没有笑出来。她慢慢转身，走出客厅，往楼上走去。

客厅重新沉入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葵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爷，老爷。”接触过苏家的人都知道，苏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行事都非常从容，看上去有一种宽怡的大度。这个在苏家呆了几十年的老管家，今天头一回让人见到他有这么失仪的举动。

“什么事，用得着这么惊慌？”苏启盛“嗒”一声，拉开了桌面上的台灯。客厅一下子充满了柔和的光亮，他的眼睛在灯下奕奕发光，没有人知道他刚才在黑暗中的表情。不过，从他混厚的嗓音里可以听出，他还是那个令人生畏，充满了斗志的苏启盛。

葵叔快步走到他面前，见他神情严肃，自觉有些不妥，便压低了声音，微微躬身道：“老爷，小少爷找到了！”

苏启盛一听，马上站了起来，“在哪儿？是谁找到的？”声音响彻大厅。话音刚落，只见武阳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迎霜，迎霜的手上正抱着失去了好几天的小宝。

“苏老爷，”武阳对着苏启盛行了一个抱拳礼。苏启盛见过武阳，亦知道他是苏公馆遇袭那日暗中帮助苏家的人，如今他又把小少爷找了回来，心中对他的感激自是难以言表。他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武阳的胳膊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爷，是不是去请三姨太。”葵叔小声提醒。苏启盛已经高兴过了头，婉颐和小宝一前一后都找到了，狂喜之下令他有如拨云见日一般。听了葵叔的话，他连忙让人把三姨太叫下楼。

三姨太一听孩子找回来了，赶紧跑下来，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宝，算是真正有了做母亲的感觉。她把小宝搂在怀里亲了又亲，抱了又抱，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无论这孩子是什么样的身份，是普通人还是其他的，他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也不能失去。

婉颐也听说小宝找回来了。她不顾自己有伤在身，自行来到客厅门外。她见父亲连日来的愁眉已经舒展，三姨太也是一脸和气，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也十分欢喜。不过，她依然心结重重：小宝的悬疑未解，始终是埋在苏家的一颗地雷，但眼下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武阳站在一旁看着三姨太喜极而泣的样子似乎也有些动容，这个看起来有些面目狰狞的人，心肠却是极善。婉颐见他身上衣衫有些地方挂破了，招手叫来葵叔，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葵叔点了点头，离开了客厅。

婉颐没有进去，她只在门外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就悄悄地退了出来。苏启盛和三姨太围着小宝笑逐言开，也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婉颐。这个玲珑通透的女孩自是明白：难得有这样的天伦之乐，三姨太应该不希望看到象她这样的“外人”。

她走到屋外，等着葵叔把她要的东西拿来。外面黑乎乎的，只有几盏路灯勉强勾勒出一些景物的轮廓。这里算是远郊，今晚的雾气有些消散，天空中难得见到了久违的星星。

离这栋洋楼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车，婉颐心想那辆车大概是来接武阳的，刚好可以把东西放在车上，便走了过去。

离车还有约五、六米的距离，婉颐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伤还没好怎么就乱走！”

她停下来仔细一看，黑暗中，有个人正抱着双手靠在车门上仰望天上的星星。

“七少爷，”婉颐看见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站在原地傻傻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进去？”

唐七看了她一眼，悠悠地说：“你为什么又出来了。”

婉颐正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葵叔走了过来，“小姐，东西都准备好了。”

“什么东西？”唐七好奇地问。

葵叔答：“几件衣裳，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小姐见送小少爷回家那个人身上的衣衫破了，就让我把家里现成的新衣裳挑了几件想送给他。”

婉颐接过葵叔的话，“想着是对着唐家，金银珠宝拿不出手，也不能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意，只有先借此物聊表寸心，来日方长，苏家会谨记恩情。”

唐七轻笑了一声，“好个来日方长，你倒是想得周全。”他打开车门，让葵叔把东西放进去。“我会告诉武阳，谢谢你的好意。”

葵叔一走，他上车坐在架驶座位，看着远方不再言语。

婉颐站在原地没有挪动，默默地看了他许久，艰难地说：“七少爷，这样不好，我知道我欠你很多，想还恐怕也还不完了。”

她急忙转身，快步朝家门走去。

她知道这样的逃避于事无补。然而，相对于逃避来说，她似乎更加无法面对，往下走的每一步都是她下意识的选择，由不得她说愿意或是不愿意。

“铛”，唐七用手指挑开了打火机的盖，蓝色的火苗在夜色中跳动，象极了婉颐落荒而逃的背影。“你没有欠我什么，休想要还我人情！”他看着火苗自言自语，火机上柔美的百合花线条在他手中若隐若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