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东江战事告一段落，坊间里的传闻越来越多，人们都在猜想哪一个传闻将会变成事实。倒是苏启盛好象变得悠闲起来，中央银行停业以后，他也没做回他的华商银行董事长，整天象个闲云野鹤似的，要不牵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宝到处溜达，要不就是和明昊那帮孩子逗蛐蛐，再就是极富耐心地品尝二姨太做的每一道菜。有一天，他甚至还给明哲刚养的小狗画了一幅肖像画，以至于只知道每日礼佛的陈灵兰都有些纳闷，他怎么就能管住自己的腿，转性了！

非常时期，苏家也暂停了华商银行在广州的业务，全力在香港拓展。婉颐想着要陪着父亲，便留在了广州。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婉颐心里比谁都清楚，摆在父亲面前的，一定有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婉颐猜不透父亲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让小粽经常去广州的茶楼食肆里转悠，多探听一些消息。

小粽象往常一样走进爱群路上的一间茶楼，他上了二楼捡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一壶茶，要了一笼烧卖慢慢吃着。小伙子现在已经年满十八岁，脸上早早脱去了稚气，嘴上长出了一圈绒毛。经过一场叛乱，他也明白了有一手防身的武艺非常重要，便经常跟苏公馆的护院们练手，一番摸爬滚打下来，身子骨日益强壮。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挎着盒子炮都要拉松衣服才能盖住的小男孩，而是婉颐当之无愧的保镖。

身边的茶客象往常一样谈论着东江的战果，一个在说洪兆麟的王牌师如何被打得落花流水，另一个在说学生军打潮汕用了什么样的策略。小粽正听着，街头忽然汽车声、摩托车声大作，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行人都躲到街道两旁闪避。他往窗外看了看，几队滇、桂军士兵把持了路口等交通要隘。

一个胆子大点的街坊小心走过去问站岗的士兵：“兄弟，这是怎么了？”这位兄弟还没抽够大烟就被拖了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奉滇桂联军杨总司令之命令，广州实行戒严。”眼见又将起纷乱，广州人都有了经验，沿街的商铺短时内全都关上了门。人们放下了沉重的门杠，小心地竖起耳朵，倾听街上的声音。

小粽在桌上扔下几个银毫，转身从茶楼的后门拐进了错踪复杂的小巷。广州的街巷象迷宫一样，外乡人如果没有本地人带领，很容易迷失方向。小粽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就算闭着眼睛他也知道某条小巷通向何处。七拐八弯后，他已经看到了苏公馆的后门，滇桂联军的布防还没有到这里，几只翠鸟在门外的宫粉羊蹄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他正要加快两步走出巷子，眼角扫到离后门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可疑的黄包车。车边上蹲着一个人，他虽然扮成了车夫模样，但小粽一眼就看出来他根本就不是车夫：公馆地处繁华的大街，那个车夫怎么不在前门兜客，反倒在这后门数苍蝇，真是个不用脑的条子！离车夫二、三十米远的一个货郞挑着担子走了过来，两个人凑在一块儿低声说着什么。

苏公馆周围出现可疑的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要放在以往，这些人早就被护院象扫垃圾一样清得干干净净。可是现在没有苏老爷的吩咐，护院们也只能放任他们成天悠哉游哉地在公馆门口荡着，就差明目张胆地去找门房要口水喝。小粽皱了皱眉，心想也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瞅到巷子一户人家的墙角边有一堆东西，不由得心生一计。

这是一个蚂蚁窝，红褐色的猛蚁正在窝里忙进忙出。这种米粒大小的蚂蚁是广东居民区常见的小生物，在蚂蚁中它的个子不小，咬人也特狠，一咬一个包，火辣辣地疼。这里可能很久没有人居住，这堆蚂蚁窝一直无人清理，现在颇有些规模。

那两个人正在聊昨晚的牌九，二人都输得很惨，一个在给另一个支招打算今晚再去翻盘。说着说着，只见一个愣小子手里端了个破瓦盆从巷子里冲了出来，边跑嘴里边喊：“让开让开，蚂蚁窝来了，快快快。”两个人还没来得及避让，愣小子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手里的破瓦盆直直向他们飞了过来。

只听“咣”一声瓦盆落在地上碎了一地，里面的猛蚁窝正好掉在他们的脚下。小东西们见自已的窝给人揣了，顿时闹翻了天，密密麻麻的猛蚁顺着两人的脚爬向他们的全身。只听见“哇哇哇”一通乱叫，两人还来不及开骂，就被猛蚁咬得提脚狂跳，飞快地跑去找水源了。

小粽从地上爬起来，四周看了看，拐角几个人影闪了一下，不见了。小粽“哼！”了一声，悻悻地说：“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婉颐正在花园陪着父亲一边喂鱼一边逗小宝说话，一岁的小宝会说一些单音节的字。苏启盛抱着小宝，用手舀了一点鱼池里的水，轻轻滴在他的小手上，嘴里说：“水，小宝这是水。”小宝的手指只微微动了一下，又把小脸转到另一边去了。

小粽急步穿过花园向他们走来，“老爷，不好了！”

苏启盛把小宝交给身后的刘妈，不紧不慢地问：“出什么事了？”小粽把自己在街上看到的情况讲了一遍。苏启盛听完，把手中的鱼食全部撒进了鱼池，一群鲤鱼浮头出来争抢，只听得一阵哗啦啦的水响，他望着鱼群冷笑了一声：“饿鱼抢食啊！”

婉颐看了一眼小粽，小粽也正狐疑地望着她，他们俩还不太明白苏启盛的意思。“爸，您是怎么打算？”婉颐问。

苏启盛拍了拍手，抖干净手中的粉末，接过刘妈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转身示意刘妈带小宝回房。他随手在一棵香雪海的枝丫上拗了根树枝，找了个泥地蹲了下来。回头看看还不明就里愣在原地的婉颐和小粽，伸手招呼他们：“来，你们看。”两个人这才围了过去。

苏启盛先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接着在这个圈的左方和上方又各划了一个圈。他指着中间这个圈说：“这是广东。”点了点另两个圈说：“这是云南和北方地区。杨、刘二人的野心早已路人皆知，他们西联云南，北联段祺瑞，”最后，他往广东这个圈里一指，铿锵有力地说：“图谋割据广东！”

“啊？来者不善啊！”小粽挠了挠后脑勺。苏启盛的眼角眯成了一条缝，“他们以为自己逮着了机会，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对时局的看法似乎早已了然于胸。“首先东征军气势正盛，民望甚高，称得上是众望所归；其次从兵力上看，参加平叛的军队至少有5万余人，而滇桂联军只有不到万人；再看看他们的那些狐朋狗友，地方军阀陈、洪部4000人退向福建，林虎部6000败兵退到梅江以西，已是自身难保。”

小粽听完松了一口气，“老爷，听您这样一说，咱们也就不用担心了！”“还有，”苏启盛接着道：“南宁方面范、李两部会合挡住云南方面进攻广州去路，粤西方面，邓部7000余人暂时保持中立。滇桂联军多是烟兵赌将，军官比士兵多，烟枪比步枪多，他们那些人成不了气候！”

苏启盛说完，见婉颐一直都没有吭声，抬头问她：“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婉颐想起了白五爷对她说过的一件事，沉吟了一会儿，忧心地答道：“破船也有三斤钉，现在最怕有人乘火打劫！”苏启盛一听，怔了一下，婉颐所想正是他所虑，相比东征军，滇桂联军兵力当然不济，但如果有人乘机向自己发难，就凭苏公馆这上百个护院，恐怕难以抵挡。

“但愿他们不要来打什么主意！”苏启盛把手中的树枝往旁边一扔，站起身。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一片乌云慢慢飘了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