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颐今天回来得早。刚迈进前厅，就看见父亲正站在大厅中央，仰头凝视着堂前挂着的那副“家天下”牌匾。他的神情十分专注，没有注意到进门的女儿。婉颐走上前叫了他一声“爸爸”，他才转过头，恍然地说：“婉颐回来了，怎么今天你也这么早？”

婉颐满腹心事地看着父亲，这几天出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和父亲有莫大的关系，她也是刚看了报纸才知道。但是父亲的神情与往常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婉颐走到他身边柔声说：“爸爸，我听说滇军、桂军强行向中央银行征借六十万元军饷，你们今天关门停止营业了。”

苏启盛闻言，先是低头端详了一下手里拿着的一样东西，然后他把那样东西篡在手心，慢慢踱向厅门，又折身踱了回来。“在官家和军阀眼里，银行就是自己的钱袋子，要钱只管伸手取，钱不够就拼命印票子，等到老百姓醒悟过来到银行取钱，看到的就只是一块停兑招牌。”他的语调沉稳，象是在说着一件意料中的事。

婉颐不解地问：“爸，这是南方政府的心血，能说停业就停业了吗？”

苏启盛思虑良久，缓缓道：“想当初中央银行成立之际，省内信用最好的是外商银行纸币。中央银行货币虽按十足准备金发行，仍然饱受猜疑。为了在市面上站稳脚跟，大元帅颁令田赋、厘捐、租税、及其他公款，非中央银行货币概不收受。中央银行在广州特地开设两个发行兑换处，凡持中央银行货币者可随时十足兑换毫银。”他似乎沉浸在过往的事迹中，声音越说越响亮。“为了改变外商银行货币挤压国币的局面，南方政府公布了《取谛外币条例》，规定所有市面直接交易概以国币为限，对于低价收买或拒绝使用中央银行货币者，即行查拿严办，中央银行的货币这才稳稳地站在了这个历史舞台上。可是……”

他说不下去了，一想起前不久大元帅刚刚去世，一时间各方早具野心的人蠢蠢欲动，他抬高的手无力地放了下来。这些人无不把中央银行看成是一块肥肉，垂涎欲滴，欲分肥者有之，欲独吞者有之。三天前银行董事开会做出紧急决议：将存款准备金迅速转移，同时宣布停止营业。

“爸，那你有什么打算？”婉颐见父亲虽处变不惊，但神情中也难掩内心的伤痛。她端起桌上的一碗茶盏送到父亲面前。苏启盛接过茶盏，揭开碗盖，一股青香扑鼻而来，他象是想起了什么，对婉颐说：“这雨前龙井茶是前些日子唐家二少爷送过来的，可堪极品！”

“唐家二少爷？是七少爷的哥哥？他也到了广州？”婉颐有些吃惊。“是啊！他是为了七少爷而来。”他看了婉颐一眼，若有所思地说：“这倒提醒了我一件事，你不是问我有什么打算吗？我想啊，现在反正也闲下来了，正好有机会帮你考虑一下，咱们家到底是招白淳焕这个女婿，还是唐容礼这个姑爷？”

“爸！”婉颐嗔怪一声，“我的事我自己拿主意，您还是别操心了！”苏启盛的手指无奈地点了点她，“这么快就没我什么事了，你还是不是我女儿！”婉颐拉住父亲的衣袖撒娇地叫了一声：“爸！”苏启盛看着她半哀求半强迫的样子，只好顺从地说道：“好吧，爸爸从来也没想过要帮你做决定。”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这两个人你非得往家拎一个。”“说什么呀！”婉颐有些害羞，“腿都长在别人身上，我怎么知道人家怎么想！”苏启盛见她两颊飞红，随即道：“要不要爸爸给你绑一个回来！”“爸！”婉颐气得直跺脚。

“好了，刚才跟你开开玩笑，”苏启盛笑过了一阵，神情渐渐肃穆起来，“爸爸在这儿等你好长时间了。”他郑重地说：“婉颐，这么多年来，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有些你看在眼里，有些你可能并不清楚。”

“爸，干嘛这样说？”婉颐长这么大，头一次听父亲这么严肃地谈一件事，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苏启盛抬头望着“家天下”三个大字，心生感叹：“想我苏启盛十来岁就开始走南闯北，几十年来历经大大小小无数坎坷，看尽世间百态。好在我及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活一辈子不能只求财，钱这玩意儿怎么赚也赚不完。于是我也替自己做了一件事，跟着自己的想法走了一回！”苏启盛说到这儿不由得从心底产生了一种满足感，“女儿，你知不知道，做成一件事有多难，得有多大的信念！那是一种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的信念！”

“爸！”婉颐从来没有听过父亲说这些，他们一起经历过几次风浪，父亲从来也没有象今天这样坦陈自已。听到“粉身碎骨”这四个字，她忽然感觉有些害怕。“爸，你有我，有妈妈，有姨娘和弟弟妹妹，还有二叔五爷和我们苏家上下百十号人，我们都支持你。”

苏启盛笑了笑，“不仅仅是你们，我还有许多你们没见过，或者见过也不知道名字的兄弟，大家肝胆相照、志同道合！”此刻，他似乎看到了在亚特兰大港为了保护他和婉颐死去的那些人。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出现得太多太多，虽是匆匆一面，但却永远无法忘怀。

“你长大了，在苏家也独挡一面这么久，我有一样东西交给你。”他拉住女儿的手，把一直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放在她手心。婉颐好奇地看着手里的这样东西：这是一个闪亮的鱼形金属物件，和项链上的吊坠差不多大小，“鱼”嘴部分有一个空心的榫。

“这是什么？”婉颐问。苏启盛用两指捏起这个金属物件轻轻用力，这个物件便一分为二，原来这是一种带磁性的铁合金。分开以后中心部分可见一道凹槽，凹槽里面有序地分布着齿状突起。

“这好象是把钥匙。”婉颐说。苏启盛的语气有些沉重，“这的确是一把钥匙，非常重要的钥匙，不过单凭钥匙还是打不开你想打开的那把锁。”婉颐马上接过父亲的话，“应该还有密码！”苏启盛赞许地点了点头。婉颐的心里开始有些七上八下，她很想问父亲为什么要把这把钥匙交给自己，但她也知道父亲做任何事都有充分的理由，想问的话欲言又止。

“好好拿着，如有必要，会有可靠的人来找你！”苏启盛交待了婉颐最后一句。

几天前，苏启盛办公室。苏启盛听了唐家二少爷对时局的一番分析，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珠江久久不语。唐二少爷走近他身旁低声说：“苏老爷，据可靠消息，廖公和他周围比较亲密的人现在成了一些人的暗杀目标。更有人说苏老爷当年在海外为南方政府募集了一笔秘密资金，北边有人觊觎，并且已经放出风声。非常时刻，请您一定要多加防备！”

苏启盛淡淡一笑，“多事之秋，空穴来风也有人相信。我都这把年纪了，是福不是祸，是祸也不用躲，这个时候就更不能做釜底抽薪的事。多谢唐家的好意，我苏某人没齿难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