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路十二号。白淳焕正在临时租来的办公室审定一个会议材料,桌面上摊开了很多文件。过几天国民党一大就要在广州举行,他要赶着完成本党参会的部分文字工作。资料员小王给他端来了一碗刚下的面条,“白先生,先吃点东西吧!”他头也不抬地说:“放那儿吧!”小王看了看满桌的文件材料摇了摇头,把面搁在了凳子上。白淳焕专心致致地看着材料,偶尔动笔圈一下,渐渐又忘了吃饭这件事。一碗热腾腾的面慢慢变凉。
不知不觉窗外已是灯火阑珊,小王进来给他送新影印的材料,发现面条还一口未动地放在原地,“白先生,您还没吃呀!”“哦,好吧!”白淳焕被他这一提醒,肚子真觉得有些饿了。他放下笔,走上前端起了面条。“哎——我给您去热热!”小王连忙拉住他。“不用了,你忙去吧!”白淳焕拿起筷子,稀里胡噜地吃开了。“不行,这大冬天的,饥饿的时候吃冷的东西容易伤胃,把您身体弄坏了,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小王不由分说地去夺他的碗。白淳焕拗不过,只好把碗交给他。末了不忘打趣他一句,“哎呀小王,你当这个家真是厉害!让吃就吃,不让吃就不给吃,我可不敢得罪你!”
小王把手中的资料和今天的报纸放在书桌上,拿着碗转身去了伙房。白淳焕一边回味着面条的味道一边拿起了报纸。看着看着,他的目光被头版头条新闻吸引住了——广东商会会长苏启盛今日辞去会长职务。接着是一个配图新闻,图上是苏启盛被人拥上粤军汽车的情形,小标是广东商会会长苏启盛涉嫌走私枪械今起被调查。白淳焕看了这两条新闻,双眉紧簇,他点燃一支烟,沉思了良久,走到书桌旁提笔写了一个字条。
“来了来了,”小王端着热好的面条走了进来,“这回可要乘热吃!”
白淳焕拿起字条折好递给小王,“这个字条麻烦你一会儿送到苏公馆。”“好的!”小王接过字条,“您快吃吧!”小王关切地说。白淳焕接过小王送来的面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小王刚要出门,白淳焕又叫住了他,“对了,在苏公馆驻防的估计是粤军第一旅,你对防务长官提我的名字他们就不会阻拦你的!”
苏公馆。今日的《安雅报》静静地放在太师椅边的茶几上。苏家一家老小好象若无其事地吃着晚餐,除了三姨太,每个人仿佛都心照不宣。只是用餐的时候很少有人交谈,没有了往日的说说笑笑。三个孩子看见大人们很深沉的样子,也不敢轻易发出声响。
吃着吃着,只听见“呯”一声,三姨太把筷子重重地顿在桌子上。“你们,你们倒是说句话啊,老爷给抓起来了,你们也不想想办法救救他!”
“玉颜,稍安勿燥,你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肚子里的孩子,这是我们苏家的血脉。”二姨太好言安抚。
三姨太抚了抚隆起的腹部,带着哭腔说:“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担心老爷,他不在我们可怎么办哪!”
婉颐起身劝解,“小妈,您别着急啊,自己的身子要紧。”三姨太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就有过流产的征兆,幸亏五爷医术高明才保了下来,婉颐也担心她会因此受到刺激。
“你们不着急,全部都不急,老爷不是给粤军抓走了吗?该使银子就使银子呀!咱们家缺钱呀!”三姨太看着大太太,这话很明显是说给陈灵兰听。
“放肆!”陈灵兰的声音仍然十分虚弱,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家之长的威严,“三姨太,好歹你也算知书达礼之人,常言道:大敌当前,不乱阵脚。你这样无礼取闹怎么能让老爷安心”。
“可是……人家就是担心老爷嘛!”三姨太慑于陈灵兰的威严,声音越来越小。
陈灵兰不再看她,从饭桌上起身往佛堂走去。
一旁服侍三姨太的伍姑走过来扶住她低声说:“太太,您累了,我扶您回去歇息吧!”三姨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走了。
婉颐心乱如麻,不由自主地走到门外,望着黑黝黝的屋脊默念道:“爸爸呀爸爸,这回你又唱的是哪一出?”
她呆望了一会儿,宗管家从前院走了过来,“小姐,门外有人送来一个纸笺。”
“哦?”婉颐奇怪谁会在这个时候送来信息,“来人可说自己是谁?”
“他人没有进来,是粤军的一个军校拿给我的,说是白少爷让人捎过来的。”宗管家答道。
“快拿给我看看!”婉颐伸手接过纸笺迫不急待地展开。她先缭缭看了一眼,进而睁大了眼睛,纸笺上一行熟悉的笔迹写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淳焕大哥!”婉颐把纸笺轻轻合在掌心,会心地笑了,那一晚的星光灿烂仿佛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伍姑扶着三姨太走回自己的院子。三姨太住的地方比较僻静,院墙上爬满了层层叠叠的九重葛。这种花春天的时候开得妖娆,姹紫嫣红很是热闹。冬天的时候就只剩下发出暗绿色的重重枝影。
伍姑看着四周没人,低声说:“小姐,你在这个府里还是要戒急用忍,虽说薛副军长是你的伯父,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
“别提我那个伯父了!”三姨太愤愤地说,“他能帮我什么,就顾着自己往上爬。”
“小姐,别使性子了,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薛伯父飞黄腾达,会少得了你的好么?”伍姑劝道。
“现在我谁也指不上了,肚子里的这个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三姨太神色黯然。
“大吉利是,小姐,你说什么呀,这个孩子你一定要生出来,这样你在这个府里的地位才能巩固。”伍姑急切地说道,她担心这个冲动的小姐会有什么糊涂的想法。
“呵呵!”三姨太冷笑了两声,“地位?我难道真的是冲这个地位才嫁给老爷么?”
“小姐,您要冷静一点!”伍姑感觉三姨太的身体有些发抖。
她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凄惨。三年前,她还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快乐得象天上的云雀。
一切皆因他的出现而彻底改变。
疏落的树影映在窗户的琉璃格上,三姨太躺在床榻上一夜无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