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颐从赛场上心急火燎地跑回家,前脚刚进门,母亲后脚就让人来找她,吓得她和迎霜一个劲儿的拍胸口。钱庄内部风传一位叫苏婉颐的年轻少爷赢得了算王大赛,婉颐想:这事迟早会传到母亲的耳朵里,与其被母亲知道后再次禁足,不如现在表现好一点,或许还可以争取日后的宽大处理。
婉颐一连三天没有出房门,每日只是和迎霜在屋里头绣花。周妈不在,迎霜偶尔会指点一下她的刺绣。迎霜的绣花功夫也不赖,在她指点下,婉颐手中的一枝梅花也有了几分姿色。
“小姐,那么多花你都不绣,为什么单单绣梅花?”迎霜手中的牡丹已经栩栩如生。
“还不是因为我笨嘛,梅花花型小,只要色彩抢眼,针脚粗陋点也不容易给人看出来。”婉颐抓紧添上最后几针。
“小姐,您可不带这样欺负我们小丫环的!”迎霜放下手中的活,“说您笨,您不是拿浆糊把我往墙上贴吗!”
“瞧你,想哪去了!”婉颐用剪子剪掉了最后的线头。终于完工了,她舒了舒筋骨,就这么巴掌大的香囊可把她累坏了。但是累归累,终究看到了自己的成果,自是满心喜悦。婉颐捧着香囊,情不自禁地念道:“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问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迎霜听呆了,“小姐,原来梅花可以这么美。”
“好了迎霜,别发呆了,快把晾好的姜花拿来。”婉颐急着要把香料放进去。
迎霜去露台把周妈临走时晾好的姜花和薄合叶拿了进来。婉颐打开香囊,把这两样东西一起塞了进去,扎好以后,又把这个香囊捏在手上把玩了一番,“这才是真正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啊!”
正说着,明毓和她两个哥哥明哲、明昊一起走了进来,几个小家伙一边走一边在嘀咕着什么。
“你们仨怎么不在花园里玩,跑到姐姐这儿来有什么事吗?”婉颐放下香囊看着他们。学堂已经放学,现在外面艳阳高照,他们几个应该在院子里不是刨蚯蚓就是逮蛐蛐,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婉颐姐姐,”明毓嘟着嘴,好象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婉颐把她揽在怀里,“谁惹你不高兴了?”
“姐姐——”明哲、明昊也靠了上来。
“姐姐,我们好久都没见到爸爸了,妈说爸爸太忙,所以不回家,你可不可以带我们去看一看他?他忙得家都回不了,他会不会累死呀!”说着说着,明毓的眼圈有点发红。明哲、明昊也开始嚷嚷:“我们也想见爸爸。”他们的话在婉颐耳边象响起一声惊雷,这几天就顾着贪玩,她还真没把没见到父亲这件事放在心上。
苏启盛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婉颐遇袭告一段落后,商会和生意上的事几乎让他忙得不分昼夜,每天都有见不完的人,谈不完的事,开不完的会。吃饭也是简简单单对付过去,如果困了,他就在办公室里面的小间睡上一觉,第二天继续如此。
婉颐怜爱地把他们都搂在怀里,“好了,姐姐也想见爸爸了,姐姐现在就带你们去。”
“太好了!”几个小家伙雀跃起来。
“迎霜,你去厨房把今天煲的汤水盛一盅给我,一会儿我们看父亲的时候带过去。”婉颐低头对他们仨说:“我们现在去跟你们的大娘说一声,听听她还有什么嘱咐。”
婉颐母亲的起居室连着佛堂,陈灵兰正双手合十跪在观音面前轻声颂读。
“妈,”婉颐带着弟弟妹妹站在佛堂门口。陈灵兰虔诚地拜了几拜,起身走了出来。
“婉颐,有什么事?”她低头看了看明毓他们几个,“你这是带着他们去哪儿?”
“妈,爸爸有好一段时间没回家了,我们几个都想他了,”婉颐说,“他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我想带他们一起去看看爸,顺便带些汤水给他补补。”
陈灵兰叹了一口气,“你父亲这个人事事亲力亲为,家大业大自然是要操心。我和你二娘从来就足不出户,你三姨娘又不太合群,你带弟弟妹妹们去看看也好,过两天是中秋节了,让他记得回家吃个团圆饭。”
婉颐拉住母亲的手说:“好的,妈,我都记住了。”
“出门要小心,妈年纪大了,什么事都听不得,知道吗?”陈灵兰的话音里透出一些幽怨。婉颐知道母亲还在生自己的气,所谓禁足,何偿不是母爱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妈,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弟弟妹妹们的?”婉颐镇重地说。
“大娘,我们会听姐姐话的。”三个小家伙们也懂事地说。
“好,去吧!”陈灵兰摸了摸明哲乌黑的头发,“孩子们比我们这些大人懂得心疼人!”
苏启盛的办公室在珠江边一栋三层的洋楼里,这里是广州城内商贸最繁华的地段,他刚听完银行总经理的工作汇报,正打算看看上个月丝贸的会计报告。这两大块的生意他还是比较放心,在银行管理方面他引进了日本三井银行的管理模式,吸引了一批优秀的管理和业务人才。实业方面主要由自己的二弟苏启元在杭州打理,苏启元已经在杭州落户多年,是他最得力的帮手。但是现在全国局势都很糟糕,工人罢工学生罢课,为了应付突发事件,他不得不时时盯紧银行头寸,也要求二弟尽量保证手头上有充足的产业流动资金。
“铃——”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放下手中的会计报告拿起听筒。
“喂,我是苏启盛……是廖公,你好你好……”电话那一端是南方政府财政总长。“您放心,商会这边我尽力调和……好的,好的。”苏启盛放下电话,想了想,挂通了秘书室电话,“吴秘书,来我办公室一趟。”搁下话筒,他又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吱——”的一声,门开了。苏启盛头也不抬地说:“吴秘书,安排下午三点会见牟副会长,会见完毕召开商会理事会议,晚饭安排在泮溪酒家,我要和廖公好好聚聚。”
来人没有说话,苏启盛察觉有些异样,抬头一看,“咦!你们怎么来了?”婉颐领着弟弟妹妹一排站在父亲面前。
“爸,您好久没回家了,我们都想你了。”婉颐一进门看见父亲忙碌的样子,心疼地说。
“哦,想我了,那还不快过来给爸爸抱抱。”苏启盛放下文件笑着伸开双手。
“爸——”三个小家伙轮番扑了上去。苏启盛把明毓抱在膝上坐着,左手搂着明哲,右手搂着明昊,“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们都乖不乖呀!”
“乖!”三个人齐声答道。
“爸,我已经开始读《孙子算经》了。”明哲自豪的说。
“爸,我也读了《资治通鉴》,不信可以背给您听。”明昊也不甘示弱。
“不错嘛,老爸以后就可以靠你们了,哈哈哈——”苏启盛笑得很开心,连日来沉浸在纷繁抚杂的事务中,纠结在各种关系网络里,他的心情难得见晴天。但是今天在他的孩子们面前,他撤掉了所有防御,尽显父爱慈祥。
“爸,您喝一碗参汤吧!”婉颐拿出了食盒里的汤,盛好一碗递到他面前。
“好,有女儿盛的汤,我这个老爸真是有福。”苏启盛接过汤碗。明毓乖巧地从他膝上跳了下来说:“爸,你喝,你快喝!”
“好好好,有你们在,老爸喝的不是参汤,是长生不老药!”苏启盛一饮而尽。
婉颐接过空碗,“对了爸,妈说过两天是中秋,让您记得回家吃团圆饭。”
“都中秋了,是得吃团圆饭了。”苏启盛扯了扯明毓的小辫子。
“哦,对了,你不说中秋我倒忘了个事。”苏启盛想起前两天钱庄行会的会长跟他提起今年算王大赛的一件奇事,“婉颐,今年的算王大赛你知道吗?”
“什么?算王大赛?”婉颐没想到踩到了这个点子上。“知……知道一点点,”她知道父亲迟早会得知,连忙陪上笑脸。
“才知道一点点?你敢肯定?”苏启盛的表情非常严肃,“你差点把人家的算王大赛都给搅翻喽!”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度,明哲几个吃惊地望着他。
“爸……”婉颐偷跑出门,还是有点心虚。
“哈哈哈,这么好玩的事,你怎么能不叫上你老爸!”苏启盛憋不住了,开怀大笑,自己的女儿有这样的能耐,他自然是笑逐颜开。“你还女扮男装,亏你能想得出来,哈哈哈!”
婉颐听出父亲是高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还好你扮成男人的摸样,别人还不会往我老苏这儿想,咱们自个儿乐,让他们猜去吧!”苏启盛突然很羡慕婉颐,他如果象她那么年轻未必就能象她那样敢想敢干。
“爸,别笑话我了,我还瞒着妈呢!”婉颐怯怯地说。
“又瞒她了?”苏启盛变脸很快,转成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你看你,这是什么事儿嘛!”他顿了一顿,又说:“反正你啊,债多也不压身,老爸我呢,也是搂草打兔子,等我回家顺带全部解决了!”苏启盛又恢复了他自信的口气。
“爸……瞧您说话这大气儿喘的。”婉颐听得一喜一忧。
“婉颐,你知道最后和你打擂的是谁吗?”苏启盛正色说。
“就一个日本人呗,也算是高手吧。”婉颐不知道来人的身份,但是唐七带过来的人,份量应该不会轻。
“他不是一个日本人那么简单!”苏启盛有些神秘地说,“他不叫山本!”
“不叫山本,哪他叫什么?”婉颐瞪大了眼睛。
“叫——三——井!”苏启盛字字掷地有声。
“三井?您是说日本三井财阀的三井?”婉颐没想到那个日本人会有这样的身份。
“哈哈哈,你能跟他过招,又赢了他,给你老爸我长志气了!”苏启盛开心得象个孩子。
婉颐对三井家族颇有了解,日本的三井家族曾经象广州十三行一样在当权政府中扮演过同样的角色,在日本金融业,无人能与这个家族比肩。
“三井和唐七公子一块儿来的,这就意味着唐家的财力势力也到了一个高峰状态。”婉颐想到这层有些担忧。
“唐家的势力一直在扩张,不过他们的主要势力范围还是在上海、杭州。唐家的七少爷也并不常驻广州。”苏启盛倒不是很介意唐家,他看准的东西,别人未必看得准,况且他做的是长期投资准备。
“听说广州来了个茹夫人和商会的牟副会长走得很近。”婉颐提醒父亲。
“你是说牟家?”苏启盛也从侧面听闻了牟家正在寻求与唐家的合作。如果牟家果真与唐家联手,不光他会腹背受敌,整个南方政府也有陷入险境的可能。
苏启盛想起一件事,“婉颐,这个七少爷救过你一命,我应该登门好好感谢一下他!”苏启盛的眼睛看向婉颐。
“爸,是该感谢人家,不过这事儿您可别落在我头上,”婉颐想起那晚唐七说的那句话,不由得心跳加快。
“俗了,你看你看,俗了吧,你当我要卖女儿啊!我这不是正好来个一箭双雕吗?合作的事儿给办喽,女婿顺带也给招喽呗!”苏启盛故意说道。
婉颐急了,“爸!我很严肃的跟您说,不行!”
“不行?真的?你有心上人了?”苏启盛还在逗她。
“是的!”婉颐冷不丁的回答道。
苏启盛愣了一下,被婉颐怆到了,他扁了扁嘴,“好了,终于说实话了,女儿大了,留不住了。”他郁郁地坐在沙发上。
“爸,您说什么呀,唐七少爷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您也不必有求于他。”婉颐安慰父亲。
苏启盛狡黠地一笑,“嘿嘿,你还真以为你老爸我拿不住吗?”
“哦,您好象很有把握的样子。”婉颐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苏启盛手握拳头轻捶了一下桌面,不容置疑地说:“那当然!”
三个小家伙在苏启盛的办公室就老实了一会儿,乘着他们说话的档上又玩开了。明哲拿起电话假装跟别人谈家庭作业,明昊拿起父亲的钢笔装模作样的签起了文件,明毓用手指拨着地球仪飞快地转动。
婉颐看到无奈地说:“爸,您先忙吧,他们都属猴的,又要开始大闹天宫了。”
苏启盛自豪地看着他们说:“咱们家的孩子可没一个省油的灯!”
从办公楼里出来,马路对面就是珠江,明哲看到江上船来船往非常热闹,提议她们几兄妹站在江边看一会儿船。这一大三小长得非常俊俏,一字排开在江堤上形成了一道漂亮的风景。
一辆小车停在马路边,唐七慢慢摇下车窗,四个人都背对着他专注地欣赏眼前的景色。
“姐姐,”明昊叫了婉颐一声。
“嗯?”她正舒服地享受着江风拂面的感觉。
“你说这些船都是去哪儿的?”明昊问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这些船都是南来的和北往的。”婉颐懒洋洋地回答。
“这些船能去天上么?”明毓突然插了一句。
婉颐想了想说:“船去不了,但是心可以。”
唐七听了浅浅一笑,车窗慢慢摇上,小车又缓缓驶离马路边汇入了车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