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想好？”唐七眉头微蹙，抬眼看了看偏厅里的壁钟，时针还没有指向八时。他回头对华维远说：“厅长大人，能不能借你两个人一辆车用用。”

华维远二话不说，沉声道：“管家！”门外走进来一个着长衫的男子躬身道：“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你调一辆车过来，再找两个机灵点的手下跟着七少爷。”

“是！”管家应声离去。

半个时辰后，两辆小车急速行驶在远离广州城的一条石子路上。这条路十分狭窄，路面上尽是坑坑洼洼，这原是一条军需线路，战时运输繁忙。近来战事停歇，路上偶尔还能与几辆军用卡车会车。婉颐坐在小车的副驾驶位上抓紧了车上的扶手，从华府出来，唐七交待了司机几句，让他独自回府，自己开车把婉颐带到了这里。华府的车紧随其后，车灯交替地照在婉颐身侧的后视镜上。

“七少爷，这是要去哪儿？”一路上唐七只管开车，婉颐只管坐在车上，目标是什么，她一点也不清楚。面前是一个小河滩，一月末的时候正值沽水期，河水很浅。唐七似乎很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窗外溅起一大片水花。小车引擎发出很重的声响，冲上河坡上的小石子路，继续沿河往前开去，车灯扫过的地方，是一大片蕉田。等到面前的路稍微平整，唐七终于从嘴里迸出出两个字“北园”。

“北园！”婉颐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为什么去那里？”

唐七施施然道：“不是你说的吗？北园有一口方圆百里难得的好温泉。”

婉颐这才明白过来，他今天听到了自己和小粽的对话，有些结结巴巴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这是在唐府，我为什么要偷听？说话总要讲些道理才好。”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满。

婉颐顿时语结，的确是自己措词不当，只好继续听着他说：“大冷天的你又挨了冻，腿上还有伤，温泉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婉颐心里一阵感动，他当真是体贴入微，难怪周院长也说，被他爱上的女孩一定很幸福。

“可……为何是现在。”婉颐小心地问。

“为何不能是现在？”唐七反问道：“你不说我倒真忘了，是该带你出来散散心，一个人闷着，总会想一些不该想的。”婉颐在心里面偷偷地笑了起来，听到这句话，令人想起的是今天下午在书房里看到的他。

路面有块石头，唐七闪开时打了很大的方向，婉颐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她捋了捋掉在脸上的头发，随意地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窗外，猛然记起自己曾听说北园一带有山匪，难免又添了些忧心。“这样去会不会很危险？听说那里常有山匪出没，以前苏公馆每次都要出动好几十名护院。”山匪的血腥残忍她有所耳闻，终非亲眼所见，她也不敢冒冒然地说出口。

“山匪？”唐七微微一笑，“北园那个地方我知道，前临香村后临北山，当地是有个名叫“霸天二”的大山匪。不过本月上旬国民革命军南征的时候刚扫过一遍，他们早就落荒而逃了，况且离这儿不远处还有第一军的驻防。”婉颐醒起，路上的确通过了好几个哨卡，想起他一贯设想周全的处事风格，当即放心了不少。唐七看了她一眼，挑衅道：“难道你就不敢跟我去冒一次险吗？”

婉颐心头一热，这句话听起来太有诱惑，她从来没有跟父亲以外的人去冒过险。他的这个邀请亦如三年前领事晚宴上那一曲华尔兹，来得措不及防，盛气凌人。婉颐忽然觉得要拥有眼前这个男人，不知需要修来几生的福气。眼睛看着他，脸上泛起一个莞尔的笑容，心道：“有你在旁，还有什么好怕。”

三个时辰的路，唐七开了两个时辰就到了。香村外有一条由苏家出资修建的青石板路，绕过村外的土地庙一直通往位于半山坡上的北园。这个小村庄没有通电灯，夜色中只露出屋脊的轮廓。

北园是苏启盛在十年前建起来的一栋砖楼，楼高三层，青砖黑瓦极为坚固，楼外依山势围建了一坐高墙。这里地势较高，站在斜坡上就可以俯瞰整个香村，香河在村前静静流淌。楼的背后就是北山，北山高且深，山体连绵不绝，北园占据了北山山口景观的最佳位置。

车在北园门口停下，车灯照得北园一片雪亮，院子里的狗听到响动早已开始狂吠。唐七熄灭车灯领着婉颐下了车，没有灯光的刺激，门里的狗渐渐安静下来，唐七上前扣响了院门。

在天寒地冻的一月，乡村里的人在这个时辰都已经入睡。洪叔的大哥洪保被狗吵醒，他披了棉袄走出院子圈好狗，懒洋洋地问：“谁啊，都这么晚了！”

“是洪大伯吗？我们是苏家的人。”门外的人回答。

宗管家差洪叔让他在这里看守北园，因着是自家兄弟的托付，外加银钱给得丰厚，他格外卖力。洪保一听是苏家的人，睡意都被赶跑了，连声道：“来了来了。”他拉开大门的铁栓，稍稍把铁门打开一条缝，只见门外站着四个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他揉了揉眼睛问：“你们是苏家的什么人？”婉颐站上前道：“我是苏家的大小姐。”

洪保一听是苏家大小姐光临，连忙把门大开。唐七走进院子，习惯性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幢楼具备一定的防御性，在楼的不同侧面都留有长枪或机枪口，确切地说这是一幢碉楼，看来北山有山匪之说确实不假。不过，苏家敢把房子建在这儿，也说明了北山的山匪当年恐怕根本就不是苏启盛的对手。

华府带来的两名随从把车开进院子里停下，洪保关上院门，一边落锁一边道：“我兄弟只说替苏家看着房子，没想到苏家还记得这座北园。”

听到洪保这样说，唐七回过头道：“看来你们还是很怀念苏家。”

“那当然！”洪保一提起苏家便来了劲，“以前苏家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每次都住上十天半个月，苏老爷每回来都给我们家家户户发一块银元，还大摆长者宴席，请村里六十岁以上的吃饭。村里人也感谢苏家老爷的慷慨，苏家车轿一到村子就开始跳南狮，象是过年一样热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