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乐一听见母亲乐氏的名字,当即就红了眼圈儿。他是顾家夫妇的小儿子,顾乐出生之后的几年,家里境况也好了些。顾乐又不似灵儿那般,还不记事情。
母亲元氏却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加之她品德良善,待人和气,便是冯氏那样鸡蛋里挑骨头的主儿,元氏在世,两家面上也是和和气气的。说到元氏,秀儿对她并无感情,可是母亲去世之后,顾家七子痛失双亲,怎么元氏那边外祖一家,却从未露过面,或是接济他们一下呢?
元氏的娘家在青州锣鼓镇桃乡,与安乐镇顾村,是一东一西,相差几千里地。若是赶马车,两三日便可到了。那元氏的娘家,不光女婿失踪的时候没人出面,就是入殓闺女,也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思及此,秀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开口问道,“莫不是咱家与外祖交恶了,怎么,他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们。”
院子里三个顾家的男孩儿听言,有些尴尬。顾平十分意外秀儿怎么这么问,联想到她头部受过伤,便回答道,“娘亲与爹爹成亲的时候,是……是……”
秀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顾平,“大哥,是什么啊?”
顾平咬了咬牙,狠下心来,“是私自出奔。”
私奔?这几个字像是小石头一样,扔进了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私奔?在如今的社会,是一种背弃家族的行为,便是寻常百姓也不耻,更何况元氏家里,还是书香门第。
如此一来,倒是无怪乎外祖一家权当元氏出奔之日,便已经死了。
傍晚时候,刚用过饭,九斤问秀儿,那衙门若是再来人,要如何办。九斤害怕孟仲垣不死心,还要派人来问,若是激怒了他,找人把秀儿绑回去,那也是可能的。
“如今大哥,二哥快要走了,那卢方的案子,悬而未决,便是等兄长们走了,再去寻孟大人,也是来得及的。”
九斤点点头,“阿秀说的倒是在理。”他边说边从衣襟里头掏出一封书函,秀儿瞥眼看看,这上头的自己虽然稚嫩,倒也是清晰整齐的。
九斤神秘的笑笑,“阿秀,你猜,这是何人来的书信?”
秀儿此刻正帮着玉儿弄黄豆,留待发一些豆芽炒吃。听了这话,头也没抬,一双湿手在盆里沥了沥水,又继续翻找飘在水面上的豆皮和脏东西。
九斤耸耸肩,“这是俺三宝……啊,不是,这是法悟小师傅的来信。”
秀儿听言,抬了头,听九斤说那薛三宝去了均州大相国寺之后的机缘。薛三宝自刘茂案之后,与家里彻底断了联系,没几天就往均州出发,要去大相国寺出家。如今整个大雍,北部崇尚佛教、南部崇尚道教,最有名的三座寺庙分别是均州大相国寺,西京莆叶寺和凉州的报国寺。其中以大相国寺香火最盛,信徒最多。
薛三宝也是绝处逢生,转了运气,也许是在他心有皈依之念得时候,佛祖也给他伸出了菩提枝。大相国寺主持枯叶大师亲自给三宝剃度,取名法悟,收为入室弟子。后事种种,三宝都在书信中一笔带过,特意嘱咐了九斤问候秀儿一家,还托人带了两盒均州的糕点。
秀儿见状,问道,“那糕点呢?什么模样?什么馅儿的?赶快拿来给小六,小七尝尝。”
九斤听言,脖子一缩,害臊道,“俺,那行脚商把书信给俺的时候,俺肚皮正饿着,便一边看信一边吃那萝卜糕,谁曾想?”
原来九斤囫囵两下,将整整两盒子的萝卜糕给吃的干干净净。
“你咋这么馋呢,三宝说好是给大家尝尝的。”
“下回,下回再也不这样了。”
“罢了罢了,”玉儿在炕另一头,“若是你们想吃萝卜糕,明日我做来大家一起吃便是了。”
“玉姐,那糕点里头定要放些南方腊肉才好。”
这北方菜的腊肉与南方不同,南方腊肉吃着会有一种鲜甜的口感,而北方菜,则以咸鲜为主。玉儿点点头,“那南方腊肉的制法,祖母倒是教过我的。”
玉儿的精湛厨艺,都不是跟母亲学的,元氏出自书香门第,自小学的是琴棋书画,诗书礼乐,哪里做得来灶上的活儿。可是为了一家生计,后来,她也不得不背着孩子下地,只为早日将顾继宗供出个举人头衔儿,相公可算熬出来了,却突生变故,这巨大的打击一下子抽走了元氏五十年阳寿,人便再也起不来了。
顾继宗的母亲李氏,有一手好厨艺,在玉儿刚会走道儿的时候,就教她生火做饭,渐渐地教她煎烤烹炸,做些高级的菜式,不过家里日子清贫,许多珍馐都是要靠上等食材做出来的,玉儿没机会操练,那日复一日的白菜豆腐土豆,将她的厨艺生生掩埋了下去。
“玉姐,这萝卜糕是南方食物,你如何会做?”
九斤一面吃着盐豆子,一面问道。
“祖母就是均州人,祖父年轻时候,最爱吃她做的均州菜,尤以萝卜糕为最。若要我做其他菜式未必能行,可这萝卜糕嚒,祖父在时,家里还要宽裕一些,每晚都要这萝卜糕下一壶温热小酒的,我如何不会做?”
九斤点点头,赞道,“玉姐的手艺,想来我师傅来了,也要赞不绝口呢。”
“你师父吃过天下多少名厨的拿手菜,如何看得上我这一手,不过。”
“不过什么?”
“这萝卜糕许多年没做过了,往日祖父在时,每每蒸了萝卜糕,都要盛一碗给二爷爷送去。你们几个,谁明日腿脚快些,给二爷爷送一碗去吧。”
秀儿本来仍旧兀自挑着豆子,听了这话,赶忙抢道,“我去。”
顾乐正在她身边跟金宝玩耍,见状,凑近附耳道,“姐姐,你不怕那疯疯癫癫的二爷爷?”
“有些事情,想问问他,我看他,未必是疯了呢。”
顾乐转了转眼珠子,“那,明日俺跟九斤哥与你同去可好?”
秀儿点点头,这一夜,顾村风平浪静的,哪一户人家的鸡鸣狗吠都听得清清楚楚。
二爷爷家的破败宅院,墙土都往下塌了,他躲在鸡窝里,小心藏着,不敢让这进来的一男一女抓着,却还是躲不过。周氏见屋里屋外都没那个老家伙的影子,便寻了一根竹竿,往猪窝,鸡窝的破草垫子里来回乱捅,二爷爷吃痛,呼叫了一声,旋即被周氏拎着耳朵拽了出来。“你个老不死的,躲在鸡窝作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