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
清澈明朗的男子声音从外头传来,凉亭尽头的小花园,九曲回廊,一个青年男子身着杏黄色衣衫,胸前乃是四爪金龙纹补子。如今大雍礼官规定,皇帝用五爪金龙,储君用四爪金龙。至于戏台上的皇帝储君,则用的是五爪蛟龙,四爪蛟龙。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大雍储君,陈房。
陈房面带喜色,他生的肤色偏白,斯文俊俏,却远不及嬴楚或是长孙昱,更是不及敏之了。然而一个人的长相,对于别人来说,这高低总会因着眼光阅历,审美的不同而有所殊异。
新郑富庶,女子都喜欢模样偏似男子的公子哥儿,是故长孙昱的模样,没有他庶弟敏之来的受人欢迎。而秦地尚武,生得如同女子一样的男人,恐怕要遭人耻笑的。
这四海之中青年的公子里头,唯独嬴楚其人,没人能说出个不字来。无论哪一方的人,单是瞧着他,便晓得这是个风度绝伦的翩翩公子,他虽然口鼻肖似母亲如姬,这眉眼却与他父亲赢非生的一般无二,极为英挺的眉眼,与极为柔媚的口鼻融为一体,鼻梁阔窄有度,唇薄而红,皓齿星眸,加之他文风极盛,妙笔丹青,在四国之内,都是顶顶有名的。
哪怕是尚武的秦、吴两国,也对嬴楚十分信服。这天下瞧不上他的,大致只有几人而已。太子嬴占论得第一,屠后第二,郑王郑后若论第三,那第四人便是秀儿。
在她眼里,那不过是个赏风弄月的纨绔罢了。若硬要说他与其他纨绔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会些庖丁之技而已。
许多年后,秀儿这样想来,若不是师爷死得早,恐怕早早的就会叫她提防嬴楚吧,她也才渐渐回过味儿来,萧泠泠一生机关算尽,临死也要护着那平庸的太子陈房,哪怕舍下她视之如命的骄傲与尊严,她是个极为聪敏的女子,秀儿自问比不得她的一半,然而她也是个极为苦命的女子,十数年前萧泠泠出生之时,那癫僧所言,竟一语成谶。
秀儿对萧泠泠这个女人,有恨,有恼,更多的,却是惋惜。
然而这时候她还不认识,那西京太尉府里的病秧子四小姐。她还在一心想着如何为师爷报仇,让陈峥血债血偿的念头时刻左右着她的思维。
……
“他……他”,王蟠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不过是瞧着顾乐的容貌发呆,他这一生,头一回在美人面前半点邪念也没有产生,反而让其震慑的话也说不出来,什么样的人会生有这样一张脸啊?便是庙里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吧,“你……你……”
王蟠不知哪儿来的胆量与力气,忽然将罗敢一把推开,“你仔细点儿,将他脸皮擦破了怎么办?”
顾乐原先的黝黑面皮渐渐褪去,便是黝黑面皮上,瞧着红红点点的痘子,竟也不是生在他脸上的,反而像是因为长年累月不洗澡,皮肤上结起了土疙瘩,他的脸色如今被那杏花白洗的透了,露出内里如玉般的光洁肌肤来。可是脖颈以及身上,却始终是过去那样黝黑的颜色,一个白脸,一个黑色的脖颈,仔细去瞧,尚有几分怪异。
可是任谁瞧了他脖颈上的脸,哪里还会顾忌他脖颈生的好不好看。他睫毛本就生的浓黑纤长,底下缀了两颗圆溜溜的黑亮杏眼,这眼睛生的比秀儿还要美上几倍,眼波流转间,便是让人为他去死,想来莫说别人,就是王蟠,只怕会立刻跳到湖里区。
他的鼻子挺拔却不过分,与顾继宗生的有几分相似,鼻头圆窄,脸型椭圆,唇色是淡淡粉红,眉毛浓黑。他如今十三岁,若是同龄少年,恐早就生出胡髯,轮廓亦是刚硬起来,他却全然不是。
这张脸,美则美矣,除了鼻子轮廓,全然不似顾家任何一人。便是秀儿那样让人瞧着惊艳的面孔,也不及他三分。在那王蟠心里,顾秀儿便已是天人之姿,加之屡屡不能得手,心中虽然惦记着,却也晓得二人的差别,可是如今瞧了顾乐,真也是转瞬间便不记得顾秀儿生的是个什么模样,何止如此,那一瞬间,以及之后的半盏茶功夫,王蟠几乎将他这辈子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只瞧着那张神仙一般的面孔,似乎将他龌龊荒淫的灵魂都给净化干净了。
罗敢不似他这般荒唐,然而语气也明显放轻了许多。
“表……表少爷……”罗敢到底是个武士出身,定力自然比王蟠这么个纨绔好上许多,他记得少年时在军中接受残酷训练之时,教头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敌人迷惑你的手段有千万种。却总逃不过这几样东西,金钱,美人……”
教头亦是教了他们一个办法,若是心中控制不住,便不去瞧它,不去瞧着金银,便不会想要拥有,不去瞧着美人,便不会有邪念顿生。罗敢手中别无他物,忽见台上放了块擦脸的手巾,便一把夺了过来。他做了一件极其古怪的事,长手一伸,忽然将顾乐整个面孔遮盖起来。
“你……你干啥!”
王蟠一双肥手就去推他,然而一声喝止却忽然让他汗毛直立。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陈峥立在大门外,瞧着这屋内的闹剧。
顾乐手上蒙着手巾,方才受了惊吓,头上方巾早已散开,披头散发。王蟠一双手正把罗敢往外推,一副要与他打架的模样。
“爷。”
“表哥。”
“你们将他蒙着做什么?”
……
国公府里,谁都晓得,虽然是陈峥世袭了景国公的爵位。这真正做主的,却是府上的老太君。老国公爷为先皇南征北战,才有了封地,才由原先的姓氏,改为敕封陈姓。
可如今陈峥一无战功在身,又无功名。若非圣上对老太君还心存敬意,晓得她一家除了孙儿,所有男子都为国捐躯,方才给了这个恩典。
陈峥在府上,可以不听别人的话,老太君的话,他却是一定会听的。然而在顾秀儿的事情上,他却是头一回忤逆了老太君的意思。这一点,让顾玉儿心里堵得很。
如今这老太君房里,坐了府里各房的奶奶,顾玉儿按着辈分是最小的一个,然而按着身份,除了有诰命在身的老太君,她才是这府里真正的女主人。
“玉娘。”
“玉娘。”
直到身边丫鬟推搡了顾玉儿一下,她才惊觉自己未回老太君的话。
老太君手中念珠停了停,面上神色未变,声音却冷得逼人。
“各房媳妇儿都瞧着呢。”
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顾玉儿心中漏跳了半拍,却让在场的媳妇儿仆妇,平白捡了笑话去。
“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不知这大户人家的规矩。”
“喔,老身倒是忘了,你母亲娘家倒算的清流,不过……她也死得早,恐这些管家待人的规矩,都未曾教给过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