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红衣,在丘陵上缓缓前行。
不远处的经幡上,立了一只黑羽乌鸦。原本金色的旗帜,让一道鲜血染得鲜红。地上七横八竖的尸首,在半个时辰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性命会丢在这白马之原。
巩备麟得屠后懿旨,诛杀嬴楚。动手前却遭到博古的制止,然而博古毕竟老迈,又是个文臣,被匕首捅进心腹的瞬间,他的瞳孔放大,唇齿泣血,“大雍危矣。”
然而这些年轻的哪里听从他的教诲,他们才不理会天边的国家将要灭亡,只瞧得见眼前的利益,只瞧得见,眼前的富贵荣华。
追兵一路诛杀嬴楚、将夜二人,至白马原西麓,这是秦太子妃胡姬所在之处。一顶黑羽帐篷,外头支了篝火,篝火上头,烤着几只野兔。这兔子香味特别,引来了几头乌鸦在帐篷上多嘴。
厮杀还没有结束,嬴楚在马上瞧见那黑马群里的白马,便已经明白了三分。他一双丹凤眼眯了起来,唇边划起了一道异样弧度。
“她来了……”
将夜急停下马,心中微有不安,“前有狼后有虎……公子……这一招会否太险了些?”
“险?”
“富贵,险中求。”
他话未说完,伴随着一声尖啸,一支冷箭从身旁擦身而过。嬴楚旋身下马,手中握着狼刃匕首,“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属下知道。”
秀儿藏身在远处沙柳林中,瞧着下面的混战。这些大雍的皇廷守卫显然没有想到有两拨人想要嬴楚的性命。于是在白马原西麓混战起来,谁都想把嬴楚的项上人头交给自家主人。转瞬间,将夜已经把身边十数守卫杀死,黑色的衣袍因为沾满鲜血,颜色更加深了,干涸的部分结成硬块,让帐篷顶的乌鸦兴奋不已。
厮杀,总是与尸体一起的。
然而,终是寡不敌众。在秀儿眼中,即使将夜身手不凡,他们二人也处于下风。那身着红色火鼠裘的女子,似乎会什么番邦邪术,她明显不是以刀刃杀人,而是以蛊术杀人。那女子肤白如纸,身形高大,与这些皇廷守卫的身高差不多。然而她一身红衣,穿梭其间,瞧着尤其明显。
“这是……”秀儿微微一怔,在那女子斗篷被守卫掀开的瞬间,她见着那女子的容貌,笑了出来。“栗小莲。”
还记得当初师傅将栗小莲困在柴房,却不知这女子如何逃脱的。亦不知,她如何成了这秦太子妃,这些不知,并没有加剧秀儿对这女子的恐惧,她只瞧着那混战中,血肉横飞的场面,等待一个时机。
将夜力竭,将嬴楚护在身后。
“公子……”他言谈之中,口中突出一口黑血来,嬴楚手中的狼刃匕首亦是沾满了血迹,他就着裤脚擦了擦,身子抵在白马背上,看着这些趋近的追兵,但笑不语。
“兄长娶女胡姬,原来是你。”
他这般说着,栗小莲一张娇媚的容颜扭曲不已。
“嬴楚……我只想做这四国的夫人……你不愿要我……未必天下男人都不愿要我……”
“你当真以为……兄长能做四国之尊不成?”
“我本以为你能做四国之尊……然而如今,你恐怕要做这白马原之尊了……”她旋即大笑起来,“动手!”
大雍的皇廷守卫,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部众,将巩备麟的尸首勉强带走之后,再也不敌这些秦人。
“你这话,说的未免早了一些。”
众人大惊,不知道这声音是打哪儿传出来的。
“我师傅上回说饶过你,今次恐不会再饶过你了。”
栗小莲循声望去,忽觉口鼻发紧,方圆一里之内,皆被一层白色雾气所覆盖,这雾气渐渐浓郁起来,嬴楚衣衫破烂,浑身鲜血泥土,邋遢不已。他见白马原东部,一白色马匹顺着山麓而下,马匹上头,是个身着烈烈红衣的窈窕少女,其容颜似月,让人移不开眼。
“来……”
那少女眉头微蹙,自马匹上头伸下一只纤纤素手来,“上马。”
待那马匹远去,众人方惊觉,嬴楚早已不见。
“夫人……”
栗小莲并未太过惊异,她也听说了衢州是那老乞丐的地盘儿,却不晓得方才碰上了谁。如今嬴楚让人救了去,恐怕大殿下又要迁怒于人。她转而想起嬴楚的护卫将夜还在手上,然而回身之际,方才那二人死战的沙柳树下,空无一物。
“人呢!?”
一地尸首,几名是折了的秦人。剩下的多是此地的皇廷守卫。栗小莲掩住口鼻,吩咐属下将尸首聚集起来,大火瞬间吞噬了这些人。徒留一拢冲天的大火与滚滚黑烟。火光照亮了她美艳的容颜,脸上的笑意无处遁藏,“公子……”
……
嬴楚肩上负伤,马匹行的快了,他身上便汨汨冒出血来,秀儿只得将他架在马上,一路向衢州方向驶去,却不是进入衢州城的方向。而是衢州郊县,她晓得,白马原仍是衢州辖地,附近山林,原有许多猎户,如今草木荒芜,山上有许多猎户小屋遭人弃置。
眼见马匹深入山林腹地,渐行渐缓。
“你救我……我也未必活得过今夜。”
秀儿抿了抿唇,“我是个医者。”
“医者。”
她从怀中取出伤药,将嬴楚扶至草垛上头。鲜血瞬间将嫩黄色的枯草染得红了。“你我便是进了衢州城,恐也找不到收容你的医馆;便是寻到了这样的医馆,恐怕你很快就会被皇廷守卫带走。”
秀儿说话间牵引着嬴楚的注意力,好方便自己为他刮走断箭上腐烂的肌肉组织。“你这人缘大抵不好……两方人马都想要你的性命。”
“你我非亲非故,缘何冒险救我?”
他忽然笑了,似乎背上的断箭之毒也丝毫伤不了自己。
“蒙将军虽然是我母亲故旧,恐也不会以千金易我。”
“蒙将军自是不会,然而你父亲却会因为你,屠杀我大雍数座城池……生灵涂炭。”
“原是如此。”
二人躲避在半山间的猎户人家,此刻房舍空无一人。然而院子里山上的山泉引流,秀儿取了些水,将他伤口洗净,敷了伤药之后,坐在嬴楚身畔。
“我早先欠先生一个人情。如今你我倒也算是两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