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半年下来,这任天愁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已然能背诵下来这药王谷的经典。二人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这般相处,便暗生了累累情愫。
季素芳虽然因病累的瘦骨嶙峋,却到底是个美人模样。她那时正值双十年华,虚长任天愁两岁,精气神儿好些的时候,便倚在竹楼的美人靠上,吹奏一曲。
素芳同任天愁说,这曲子是她阿娘生前教给她的。素芳还说,“阿娘尚在的时候,爹爹还不似现在这般。他总还有些人性,虽说心里眼里只有阿娘,却从不做那害人的道道……怎的阿娘去了,爹爹反而疯魔了?爹爹总想着医好我的病……他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这般做的缘故嚒。”
素芳每每说起来,都暗自垂泪,那箫曲便因着她的情绪,尤其的伤怀。
“我自幼便长在谷中……天愁,你倒同我说说,那谷外是个什么光景?是什么人在做皇帝?”
任天愁回忆起来,他父亲随陈达造反,将自家世代因袭的勋贵给弄丢了。不仅如此,还损了条命。真是对不起祖宗的。
“谷外不比谷中,战争杀伐,血流成河。”
“原是如此。”
“却也有好的。”任天愁见素芳懊丧着脸儿,便转口道,“谷外便是大雍国青州界,省城的街道上,可好玩儿了,有捏泥人儿的,杂耍儿的,还有那番邦的异人……牵着两人高的象马。”
“这倒是有趣,我原先只在爹爹收录的志异上瞧见过……”
“待我寻着了出去的法子,便带着你出去瞧瞧。”
素芳一张小脸藏在帷帐后头,看不出是悲是喜。
那年春天,草长莺飞的时节,素芳的病突然有大愈之兆。任天愁喜不自胜,原以为素芳康复些了,二人可以一起逃出谷去。每当他对生活有所期待的时候,往往迎来更沉重的打击。
谁料,三月三,谷主最后一次来竹楼给素芳讲学,他半日不语,只慢慢饮茶。
素芳察觉不对,讷讷道,“阿爹作甚不讲学了?”
“你在这儿藏了个大活人已有半年余,你当我不知道?”
守卫将任天愁抓了起来,他最后一眼,便瞧见素芳跪在谷主身前,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任天愁偷学了半年医术,却自救不得。
这医术间杂了养身心法,却是季谷主故意误导任天愁的所为,让他日后的疯病,日益严重了。
他被关在谷中水牢三月,这地方阴湿的很。
后谷中似有喜宴,看守都去吃酒了,守备松懈,任天愁便趁乱逃了出去。
他并未往谷外逃窜,他也全然不晓得,这药王谷的出口在何处。他潜在素芳的竹楼一侧,这是药王谷中地势最高的地方,他在不远处瞧见,有人出嫁。那大红嫁衣好看的紧,让烈烈山风吹将起来,新娘盖头一掀,便露出一张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青白脸来。
那山风将大红盖头吹的飘去了天上,犹带着素芳最后说过的话,“若有机会,天愁定要带我去谷外瞧瞧的。咱药王谷中,阿娘死后,爹爹将满山桃花都给伐了,我听闻附近有个盛产桃花的村镇……我阿娘最喜桃花……想来桃花满山,必是很好的景致。”
“我早已过了二八年华,天愁,你莫要嫌我老……”
“我将这曲子教给你……若是你见不着我,便吹这曲子,我听见了曲子,就知道你心里在想着我。”
素芳从生到死都是那副孱弱的模样,只是她的死,也没有比其他姑娘来的好看多少。
本是红事,素芳一死,反成了白事。
天愁倚在竹楼一侧,双脚动弹不得。一股子极致的绝望从心底升起,他恨起一切来,他若早来一步,素芳便不会死。她宁肯死,也不愿意成全那疯魔的爹爹,那一身大红蟒袍抱着素芳尸首疯魔的男子。
任天愁那一瞬间,想起了许多素芳遮遮掩掩,没有说出来的话。她说,“我生的极像阿娘的……爹爹不喜……他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辟了这竹楼来与我居住。”
“我知道爹爹想医好我做什么事,我却是最不想的,他那样才华横溢的人,却得了这疯魔的病,将我认作娘亲了。”
“天愁,你快带我走吧……若是真让阿爹医好了我的病……只怕不能遂了我们的心愿了。”
“天愁,我等不及了。”
那日素芳熄了灯,听见任天愁在床榻下传来了细细的鼾声,她在夜色中抚了抚藏在袖间的匕首,“天愁,若是我等不到你来接我的那天……我便先行去了。”
那新嫁娘一身红衣,让鲜血给染成了个紫色。这血是多少无辜百姓换来的。这荒唐的季谷主,最后心魔攻心,与素芳死在了一处。
任天愁掌握着药王谷的典籍,在此地群龙无首之时,占了上风。他虽是个外来的,但是这药王谷的长老们,素来只认季无涯留下的经典。
没人知道任天愁镇日在丹房里做些什么,直到十数年后他出了丹房,方有长老窥得其中一二精妙。
他于药王残篇之中,悟得了一门起死回生的邪术妙法。然此法终是逆天改命的东西,不仅晦涩难懂,任天愁这个半路出家的大夫,根基不扎实,只窥得其中一处,并不能真正的起死回生。
他将素芳的尸身好好养着,却难免腐败了一些,身子上的穿着衣物看不出来,这脸便腐败的有些厉害了。
想来素芳病重之时,也是顾忌体面的女子。
他自有一套思路,便出了谷去,寻了与素芳面貌相似的女子,想要换皮给她,待换了一副好皮囊给她,再施那起死回生的妙法。
然事与愿违,他从桃元镇盗尸未果,遇上了同叫素芳的元素芳。将那女子尸首偷盗之后,回到谷中,由于下人疏忽,素芳早已化作一团飞灰。
至此,谷中人都发现,这谷主,与老谷主一般,都是个疯魔的。他们因为同一个女子癫狂了半生,作恶了半生。那女子生的弱质纤纤,却真真是个心慈的菩萨,可惜,一切总是事与愿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