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仵作验尸,多是凭着表面征象判断死者死因,鲜有开膛剖腹进行检验的。那回师傅即便是个中高手,也不过资历深些罢了。其实给尸体缝合创口,剖尸的经验还不如棺材仔来的多。
棺材仔比顾秀儿高了半个头,仔细想了想那《许氏尸经》上的图画,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大人,平素小的给尸体上妆的时候,若是碰上身上有伤口的,便能瞧见他们的五脏六腑,骨骼筋腱,不若……不若咱们将这尸体剖开,仔细查验一番可好?”
“若是剖开尸首,你便能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棺材仔眉头微动,擅自挪用尸体可是大罪。他仔细想了想,“小的平日里遇到那些个腐败严重的尸首,有些时候要将其腹腔内的脏器掏出来,以烈酒擦拭,方能保证这些尸首运送回其原籍时,不至于烂的太厉害。”
顾秀儿听了棺材仔的话,才知道原来这个陌生的世界,对尸体已经有了基本的防腐处理。她咬了咬下唇,“这事儿我做不得主,要请示孟大人。”
这也是常情,崔家人已经递了文书上去,再过几日,便要将尸首领回去,若是有异状,死者家属闹僵起来,便是孟仲垣也担待不了。
二人除了停尸房,外头的空气清新,夹杂着山间特有的香樟树味道,很是醒脑。
叶氏,潘有良,周氏,何氏,崔九。
顾秀儿在心中将这些人的名字默默念了一遍。叶氏与周氏有嫌隙,愤而杀人是可能的。
这崔九一个猎户,究竟是如何得知那玉佩归属的呢?
他既然是惯偷,断断不会偷了东西自己用。再说,他偷的多是女人家的首饰,他又不是个疼爱妻子的,必是拿着这些赃物去变卖,换成银钱了。
许是收他货物的人告诉他这玉佩当不得?因着玉佩上刻有‘小钟山人’的题字,天下仅此一块,容易被人认出来。而玉佩与金银不同,难以熔炼。崔九情急之下便去勒索叶氏,后被她杀了。
若是崔九是女子,而叶氏是男子。这推断倒是合理,可是那崔九虽然是个无胆鼠类,毕竟是个猎户,他力气大,有些功夫傍身,叶氏若是没有迷药迷香将他弄倒,他断断是不会平白死在库房的。
‘朱雀坊’的库房又不是铜墙铁壁,以崔九的能力,若是清醒着,断断不会烧死在里头。别说崔九,只要是个成年男子,都不会轻易让个妇道人家锁在里头。
她觉得这事儿古怪的很,一来在县衙公堂上,那潘有良与叶氏殉情同归,可见他对她是有情的,而且用情极深,既然这样,又怎么会如叶氏口中所说的那样负情薄义?
真是,这个死了的潘有良,与叶氏口中说的潘有良,完全是两个人啊!
思及此,顾秀儿灵机一动,“棺材仔,你说,这潘有良,会不会不是他自己?”
棺材仔眼皮子跳了跳,不是他自己?不是他自己是谁?
“假如死在公堂上的那个,是真的潘有良,却不是这些年与叶氏相处的那个。七年前,潘有良开始转性的时候,有人,将这潘府大少爷调了包。将他藏了起来,而那人又知道依着叶氏的性子,必然会去寻死。这夫妇二人鹣鲽情深,真的潘有良知道了,必会去一同寻死。到时候,这幕后主谋手上半滴血都没沾,就将潘家府外主事的,和府内主事的人通通除掉了,当真是兵不血刃。”
“大人,若是潘有良是假的,他爹会认不出来?等等……”棺材仔联想到顾秀儿那神乎其技的易容之术。
“大人,若是那假的潘有良也会您那易容之术,这倒是有可能。他前后态度差距如此之大,确实奇怪的很!”
不过,这一切都是猜测。潘恭行将潘家夫妇的尸首领了回去,因着他们乃是皇商,一切文书有优先处理的权利。如今已经过了五日,还不知道这潘有良的尸首是否还在?此地虽然是封建时代,民间却不盛行土葬,而是待先人上妆完毕,家属亲友瞻仰遗容之后,托由火化房将之烧成灰烬,将骨灰安葬,这倒是与后世相同。并不讲究死后要留个全尸。
叶眉娘,潘有良;周阿娇,崔九,何巧珍。
顾秀儿直觉,这些人之间,除了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必然还有其他的联系,是她并不了解的。她仔细想了想,一道冷汗自背上流了下来,她想起了一个人名,顾大牛。
村民都说,顾大牛数年前去山上打猎,后来不慎跌落悬崖摔死了,可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摔死也不过是村民妄自猜测的。那顾大牛生的是什么模样?
“棺材仔,你可会绘图之技?”
之所以将绘图成为技,那是因为所绘的图画,不是为风雅而作。
“小的常年给死人化妆,需得问清他们家属这人生前相貌体征,小的怕记不住,便用炭笔画在纸上。对这绘图之技,倒是懂一点。”
“好,你随我去趟衙门。”
这二人风风火火的走了,义伯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觉自己要发达了。至于如何发达,他还不可知,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
顾秀儿着刘氏兄弟,将那日公堂上的衙差全都叫齐了。刘江自那日登门谢罪之后,态度大变,如今听顾秀儿的话,简直是唯命是从。这些衙差虽然不喜刘江这个刺儿头,可谁不知他功夫好,又有功名在身,若是刘江真的开了口,那效果管保比县太爷还好使。
衙差们听说是要描述那潘有良的相貌,不禁面面相觑。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可既然是上官开口,刘江又在一旁怒不斜视,衙差们想了想,七嘴八舌的开了口。
“卑职记得,这潘有良左面眼睑下头,有一颗小痣。”
众人拾柴火焰高,顾秀儿担心凭着自己的回忆,不能将那潘有良的相貌全部记得清楚。每个人对别人相貌的关注点都不同,当时有十二位衙差在场,大家都见过那潘有良,这么讨论起来,棺材仔在旁将图画改了又改,终于出了图,大伙儿见了,纷纷赞叹不已,“哎呦,就是,就是这模样!棺材仔,你挺有本事啊!”
棺材仔虽然不通后世素描之技,可是他用炭笔作画,画出来的,与真正的潘有良能有九分相似。
“大人,你此番将大伙儿叫过来,莫不是,这案子有什么蹊跷?”
刘江难得有如此见地,遣散衙差之后,顾秀儿同刘氏兄弟交代了几句,“我让棺材仔再画几张,这几日潘家在办丧事,你们二人拿了这画像前去,比对比对,仔细瞧瞧那尸首,是否是这个模样。”
之所以不能直接把棺材仔带去潘家,是因为棺材仔身份卑微,目前实在想不出理由打发他去潘家见尸首,刘氏兄弟则不同,无论是让他二人以衙门捕快的身份,还是刘家武馆的身份去吊丧,都是合适的。
顾秀儿将棺材仔的画儿小心收好,另有打算。
……
顾郎中参军后,冯氏许久没串过门了。
她家男人虽是不在,可母子三个的营生总是要过下去的。幸得这些年帮里帮外,冯氏也熟悉了家中常卖的那些药材,她白日里空闲下来,便到附近山脉去挖药,继而炮制,晒药。大女儿顾文英听话,能帮她一二。
娘三个的日子虽然比顾郎中在时,要难为了些,不过好歹能吃饱穿暖,倒也太平。
冯氏见这雨好不容易才住了,赶忙与文英两个,将药材拿出去晾晾。梅雨季将至,若是现在不晾晾,过几日虫蛀的厉害。
“海潮!你也来帮忙!”
眼瞅着月上中天,家里的药材铺了满满一院子。冯氏半躺在院落里,正欲休息,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叩门之声。
“婶娘可在家?”
冯氏一听,便来了精神。这是顾秀儿的声音。
拨开门栓,果然瞧见顾秀儿与她哥哥顾喜,顾喜手中擎着灯笼,二人身后,还摇摇晃晃跟着条小狗。
海潮见了金宝,三步并作两步,便靠上前来与它玩耍。
“五姐姐。”
按着族中辈分,顾秀儿行五。
冯氏为了省钱,平日里娘三个几乎不点油灯。若不是顾秀儿夤夜造访,她才不舍得点灯。就着微弱灯火,冯氏仔细看着顾秀儿方才递给她的一张肖像。
“婶娘,你莫要慌,你瞧瞧,这画上人长得像谁?”
冯氏一张脸恨不得贴在这肖像之上,反复瞧了瞧,脑海中形成了一个模糊身影,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俺想想……”
冯氏双腿盘坐,瞧着文英海潮两个的小模样,冯氏生的也算清秀。
“这……这……”
冯氏结结巴巴,总算是迸出了几个字,“这不是大牛兄弟吗!?”
她复又瞧了瞧那画上人,迟疑道,“是,也不是……”
“婶娘是说,这人生的像大牛叔,却又有几分不像?”
“对对对,”冯氏猛一拍膝盖,“这眉眼生的是极像的,可是又有三分不像,大牛兄弟走的早,俺记不太清了。不过……”冯氏停了停,继续道,“大牛兄弟在时,是咱们村中,除了你阿爹之外,生的最好的丈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