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这馆驿做小吏的,莫不是家中有些关系,也至少是个读书人。黑衣人如此嚣张行事,想来是于衢州之地,作威作福惯了。却没想过,这是梁州地界,而不是衢州。
“你这无品的小吏,也配与我说话?”
几人争执起来,那被打伤的小吏也不是个省事儿的,直嚷嚷着将馆驿里头十数个人叫了出来,要去报官。这一行人本就是私自从衢州营出来的,若是进了衙门,这私自斗殴倒是小事,可他们明明是衢州营的骑卫,却出现在梁州地界,可就不是小事了。
思及此,那为首的黑骑人收了马鞭,胯下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往北边驶去。自梁州吴郡往北,有两条路,一曰官道,一曰盐道。一为陆路,一为水路。
“大人,如今并非漕运之期,孟仲垣一行,想是不会走水路往京都去。”
黑骑人眼珠子一转,声音转冷,“他们已经提防着咱们,是否走的水路,不好判断,耿义,你领着十骑沿崔东,闵春往潭江去寻。”
这原本的二十名黑骑,便分成了两支。一支沿着吴郡北部官道,往子规去,另一支,则借崔东商道,往潭江漕运码头去了。
凝县,布坊。
孟仲垣这回入京,其叔父在回信之中,还附了几张百两的银票,以资其路上花费。顾乐等在外头,浑身上下,让布坊的伙计给换了一套新的行头,九斤也是,虽说都是棉布的,比不上丝绸罗缎来的高贵,却比这一家人过年采办的行头还要精细一些。
陆大夫深谙驻颜术,对郑国一脉流传的易容之术也略懂得一点。九斤生的高胖,让他化作了一个嘴角有痣的肥胖妇人,穿着一身深红的棉布衫子,九斤虽然不大乐意,可是考虑到一行人的安危,还是勉强答应了。
乍一看,还以为九斤是哪里来的媒婆。
顾乐立在布坊的门槛上头,外面太阳挺大。凝县县城十分热闹,比之松阳县,有过之而无不及。因着,若论面积来算,凝县能顶上三个松阳县,人口亦是如此。
顾乐见九斤自帘子后头出来,憋足了笑,却终究忍不住道,“九斤大哥……不,如今该叫九斤大姑!噗哈哈哈……”
“也不知陆大夫给你姐化成什么样儿了。我看那老头子的易容术,实在是漏洞百出,尚不及我师傅一成的功力,可惜了,这门秘术讲究手巧,若不然,小九爷定当将自己化成个浊世佳公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皮,等着另几人出来,没多会儿,布坊换衣间的帘子掀开,又出来个人。顾乐一看,楞道,“这老婆婆是何时进去的?”
没等他说完,那老妪便用阿星的声音说道,“两位小哥,是我……是我。”
九姑听完,哈哈一乐,“阿星小哥,你这行头也不比我好多少嘛。”
因着往北方,越走越冷,孟仲垣给几人都置办了行头。银两收讫后,便寻了个理由,将伙计给支了出去。
这布坊颇大,又分了几十间内室,如今几人待的,正是其中一间。其中,男丁用左面的更衣室,秀儿和范姜夫人,则用右面的。
待孟仲垣出来之后,众人皆是屏息而立。他原先长在脸上的蚕状胎记,不知陆植使了什么药粉在上头,竟然完全不见了。阿星见状,差不点儿当场哭出来。
若是没了那狰狞伤痕,孟仲垣一张俊俏脸上,便再无瑕疵。他身着浅绿色锦袍,头上青玉挽发,眉宇间透露着一股子俊朗肆意,直叫外头的三人看花了眼。阿星连连道,“公子,公子……若是夫人能瞧见您这样,怕是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阿星口中的夫人,自然是孟仲垣的生母,而非江州孟家的当家主母。九姑瞧见他生的这样俊俏,正想开口捧两句,却让顾乐一句话,险些笑掉了大牙,“先生,我原以为你生的那样俊俏不同,如今陆大夫怎的把你化作这般丑陋的模样?”
陆大夫驻颜术是学有所成,可是易容术显然还不够精妙。最后,这一行十人,九斤给化成了九姑,顾乐则化作了女孩儿,阿星成了老妪,孟仲垣仍是他自己,范姜夫人让陆植化成了一个卧床不起的老翁,秀儿则长发挽起,化作了一个俊俏少年模样。至于柳西、陆植和两名车夫,则只是稍微改变了五官容颜,瞧着十分普通,却与自己本来的面目,非常不同。
按着秀儿编排的说法,一路上,若是有人问起。因着车夫的青州口音改不了,便说自己一行是木材商,要去北方采购林木,而祖父因着路上水土不服,方才病了,要到西京去瞧病。
待修正过后,晌午用过饭食,孟仲垣将自家从衙门带出来的几匹马,与凝县马市换了几匹脚程快的,重又整顿了车马,方继续往北去。
那十人的黑骑,因着坐下宝驹日行千里,此刻也到了凝县,四下搜寻了一番,见着找不着孟仲垣一行,便留下两人继续寻找,余下八人,经官道往禹粮去了。
这黑衣人倒是聪明,到了禹粮,并未停下,只留下两人,在官道堵着,遇见车马,便拦下来人,搜查一番,方才放行。这官道往来的,不少是有身份的官员家眷,他们行事如此唐突,有不少人不愿意配合搜查,无奈那黑骑人个个武功高强,寻常人家的武师护院并不是对手,除非碰上人手多的,可是黑骑人早已料到,孟仲垣一行不会有身手特别好的。就算有,也不会许多。
黑骑人以为,这是瓮中捉鳖的计策。
秀儿将车帘子放下,往后瞅了瞅,见那两名黑衣黑骑的兵士仍在拦车搜查,不禁摇了摇头,他们手中并无孟仲垣的画像,只据着消息,知道这位孟大人,是个脸上有巴掌大的胎记的。这番搜查,也是寻找脸上有胎记的人,却没曾想过,孟仲垣身边有陆植这样通晓易容之术的能人,虽说陆植的易容术,远不及其驻颜术的一成,可是让孟仲垣换一张脸,掩过黑骑人的耳目,却是绰绰有余了。
按着秀儿的估算,到了禹粮,这一队的黑骑人,怕是剩下不到五个。对方的人越少,于己越是有利。车夫也晓得此间利害,自然不敢怠惰,马车急速行驶,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到了禹粮。
禹粮县人口众多,然而已经入夜,黑骑人守在城门附近,每个要进城的车队,他们均要搜查一番。此处离城门很近,这六个人惹怒了群众,有一些官员家眷,便支了小厮去城门告状。守门卫兵与那黑骑人便在离城门三里地不到的地方,争执了起来。
顾乐悄悄看过帘子外头,这卫兵来的及时,前面的车马搜查过后,便轮到了他们。两名车夫站在外头,佯装抱怨道,“这黑衣黑骑的究竟何方神圣?我家老太爷正等着看病呢……”
那伍长瞧见这一行六人,均是黑衣黑骑,那官靴之上,又明显是衢州营的营徽,心里犯了嘀咕,面上却是神色未变。“几位在我禹粮城外,私自拦住往来车马,是为何故?”
面对这些兵士,带头的黑衣人自然不会再轻易与他们缠斗起来。不过扯了个谎,“我等在寻我家公子。”
“既是如此,诸位大可去县城里头张贴告示,何故在此处一通乱找,如此找不到人,反是叨扰了女眷。”
黑衣人听言,冷声道,“恕难从命。”
电光火石间,两方就要争斗起来。秀儿下车,同顾乐一同立在一旁,与其他车马的小厮车夫一同,等着瞧热闹。
黑衣人一鞭子甩出去,那伍长手中的长矛就被整个卷了起来,扔到一旁,似一堆破铜烂铁一般。伍长额上顿时见了汗,这黑衣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了自己的武器。伍长心下一顿,赶忙吩咐手下去城里搬救兵。黑衣人见状,再一扬鞭,那正欲跑走的小卒背上便遭了一鞭,顿时衣衫破裂,现出血痕。
秀儿见状,这六人的功夫均是上乘,只怕,在衢州骑兵营中,也是佼佼者。抚远候柳家,竟催动这般有背景的人来追杀他们,自己还真是小瞧了这个抚远候。
思及此,赶忙跑回第二辆马车,掀开帘子,见着范姜夫人躺在里面,秀儿手扶车板,一纵身跳了上去。
“夫人,等会儿我让你看看那领头的人,你瞧瞧,你可认得?”
范姜夫人听言,微微颔首,秀儿将她上身扶起,带到车帘子边上,掀开一角,范姜夫人眼珠一转,那六人均在马上,两方又离得近,这人的容貌便十分清楚了。
这领头的黑衣人生的五官刚毅,然眉宇间,隐隐有股子戾气。他一双棱形眼睛,斜睨着伍长等人,半点没将他们瞧在眼里。黑衣人头上黑玉束发,肤色偏黄,嘴唇发紫,耳珠之上,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玉珠。
范姜夫人见了那人容貌,呼吸一窒。秀儿隐隐觉得,自己扶着她的那双手,都沁出了汗珠来。
范姜夫人声音沙哑干涩,似古墓昏鸦一般,咬紧了牙关,吐出几个字来,“他就是柳归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