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宴席的时候，早已经是众人扶醉而归了。我见着玄真也略略有些醉意，便轻然上前：“皇上？”

他抬起双眸，认真地看着我：“原来我留不住你。”

我有些听不清楚，只因为周遭的声音太过喧闹，而我低低俯下身去，想要挺清楚他的话语。他却再也不说话了，只是一双星眸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着我。

视若珍宝。

对，就是这样的一种宠溺眼神。

而我被他这样炙热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愣，直到他说道：“回吧。”

我愣了愣，不知所措。他却挥挥手说：“去凤仪宫。”

我轻笑着，看着他被长钰扶走，直到消失在了无极殿。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怅然。

而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玄真他此刻，究竟是为何如此？

我淡然回宫后，径直去了娉婷的润玉堂。

她正坐在窗下的小椅子上携了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窗下的红烛灯火摇曳，映着她容光焕发。

我默然看了许久，才抬步进去。娉婷不经意抬首看了看我，放下了手中的书怡然起身。

我示意她不用起身，走了过去坐在她身侧。我微微放松了些，轻声说道：“你和宸王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我语重心长地又问了一次：“娉婷，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姐姐，我与宸王爷并没有瓜葛。”

“半分也没有么？”我复又问道，“娉婷，如今你扪心自问，你对沈流云当真还有情意么？你也问问自己，你对宸王爷，当真也没有半分爱慕？”

她再一次沉默，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我，因此我准备再说话，却在我说话的当口，她又道：“姐姐，你如今不应该来问我这个问题的。这个问题，姐姐理应问一问自己。姐姐，你如今真的还对曲无尘有爱意么？这么多时日来的悉心照顾，情意绵绵，姐姐你对皇上没有半分爱意？”

这一次，换做是我沉默。

但是，我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我微带笑意对她说：“娉婷，世上从来不会有感同身受这一回事的。如今我也可以告诉你，假若连你自己都不愿意让自己幸福安康的话，那么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让你欢愉。”

她笑，如同今晚皎皎的月光那样璀璨：“姐姐，我的人生，不过应了一句‘浮生长恨欢娱少’而已。”

我无言以对，只得道：“娉婷，你当真不明白。”

她收起了笑容，认真地对我说：“姐姐，你不敢回答，是害怕面对自己的心么？姐姐，其实你也会害怕对不对，你也会害怕回首来时路的时候，会讶异自己原来只喜欢上了如今朝夕相处的人，而并非昔日芳心暗许的人。是么？”

我不置可否：“那么你呢？娉婷，你敢不敢面对你自己的心呢？”

“姐姐，我没有心的。”她瞥了一眼腕上的蓝田玉镯，又道，“姐姐，没有心的我，如何面对呢？更是无需谈论敢不敢了。”

我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娉婷。宸王爷待你情深，我也不信你瞧不出来。今日温言也并没有在你身旁侍候，所以你也是故意支开了温言的，是不是？所以，事到如今，你还敢如此坚定地说你是没有心的么？”

她愣了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问她，于是，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见她已经有了动摇，于是又道：“宸王爷是个好人，娉婷。”

她喃喃道：“好人？难不成只要是好人便会是我的良人么？”

“那么，如你所言，沈流云可担得上你心中的良人？”我觉得可笑，一段连缘分都没有的爱情，如何能够长久？

“娉婷，你不晓得么？宸王爷与你相处的时候，你并没有之前的伤怀与小心翼翼。你总是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丝毫不用顾及自己的大家闺秀的样子。而当初你在沈流云面前，可没有今日的淡然自若。我并不是要逼着你去想从前的事情，只不过是希望你遵从你自己的心，不要等到将来，在不该后悔的时候后悔，也不希望我有朝一日看到你伤心。娉婷，当初你爱的，真的是沈流云么？”

“那不一样，姐姐，心境都不一样，人也不一样，如何能够这样相提并论。姐姐聪慧睿智，怎么竟看不透？”

我叹了一声：“看不透的人，一直都是你呀，娉婷。你知道你的桎梏是什么么？胆怯。”

她定定地望着我，眼神复杂，而我继续说道：“只是因为你不敢把心交出来，你害怕受伤，所以，娉婷你没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而且人世间最难做到的是不逆于心，娉婷你并没有顺从自己的心，反而一直都是逆着方向去寻求幸福。这样的你，如何能够幸福安康？”

她淡然说道：“姐姐，也许我永远学不会像你那样看得开放得开。宸王爷虽好，却不是我可以留得住的人。他太过洒脱，不像是我这样的女子能够留住的。”

“那么，娉婷你认为谁能够留得住他呢？”我反问，“你的确如同宸王爷所说的，你不过是仗着他喜欢你，处处迁就你包容你，所以你才会有恃无恐。娉婷，你的心，早已经不在沈流云的身上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娉婷的脸色倏然间变得苍白，仿若是一张雪白的素纸，半分杂色也无。

她不经意间摇摇头，讷讷道：“有恃无恐？他，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啊……”

我道：“你如何看出他不喜欢你？”

她此时又摇了摇头，慢慢说道：“那么姐姐呢？又是如何看出他喜欢我呢？也许，真如姐姐所言，宸王爷他的确是喜欢我，可是，却并没有姐姐话里那样的喜欢我呵。娉婷不如姐姐聪明，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我无话可说，毕竟这话也不是没道理的。

只不过，看到了娉婷和宸王爷如今的样子，忽而想起了当初的我和无尘。

他们如今的倔强，就如当年的我和无尘一样。

我自觉伤怀，于是起身离开。方才走了几步，便想起一句话来，也没有回头便说道：“娉婷，大约你当时爱上的，只是一个幻影。”

话尽，我头也不回地出了润玉堂。

但是我是知晓的，娉婷的脸色一定没有比之前好看多少。

可我也有不晓得的，我不知道娉婷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多少。但无论如何，这桩姻缘，我是一定要撮合的。

我吩咐了一旁侍候的如婳：“你把消息传出宫去，教哥哥笑得。当初那桩贪官大案肯定还有漏网之鱼，只让哥哥好生留意追查，不要轻易漏了消息出去。记得，要悄悄的。”

如婳不解，按捺不住问道：“为何娘娘突然之间要彻查？”

“事关重大，你去做了便是了。不必多问，忘了么，少说话多做事，才是后宫生存之道。”我表情甚是严谨，如婳看了我一眼，便急忙出去安排。

我呆呆地坐在梳妆镜前的梨木软椅上，看着镜中的如花容颜，忽而觉得疲累不堪。

娉婷的终生大事我不可以不过问，毕竟当初是我亲手扼杀了她的美梦。如今我所做的，不过是希望能够补偿一二，以偿还昔时的她。但愿罢，但愿我还能够偿还得过。

只是娉婷倘若知道，希望她能够理解我，我不过是一个心疼妹妹的姐姐，如今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弥补当年对她的亏欠，仅此而已。

青鸢来我身旁为我褪去钗环，洗去脂粉，见我心不在焉，于是开口道：“娘娘还在记挂着怀柔郡主的事情么？”

我不想要瞒着她，于是点点头。

她会意，于是对我说道：“娘娘不必太过劳心费神，怀柔郡主是个有福气的人，必然不会轻易错过了这段大好的姻缘去的。”

“倘或真能够如你所言，那么此刻我也不会这样操心了。”我微蹙眉道，“娉婷认定的事情从来就很难改变，她想要的便想要，不想要的，即便是求着她她也不会要。因此，我很是担心这门婚事。宸王爷从前怎么样暂且不提，只要他往后对我的妹妹好，那么就足够了。如今，娉婷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安稳宁静的生活。除了这个之外，她别无所求，我也想不到还能够再给她些什么了。因此，我必然会尽力给她我所能给的东西。”

“怀柔郡主是娘娘唯一的妹妹，娘娘上心自然不为过。只是奴婢瞧着怀柔郡主并非是寻常女子，不知会不会遵从娘娘的好心安排。”

“我担心的便是这个了。旁的倒也罢了，只是她终究是伤过一次心的人了，自然对情爱仍是心有余悸的，也不敢轻易去触碰。所以我很是烦恼。”

青鸢静默片刻，复又道：“娘娘认为如何才好？”

我不语，因为实在是无话可说。

娉婷的桎梏，只是因为她的怯懦。假若，她不愿意，谁又能够勉强了她去呢？

但是，她……

我怕的是，她从头到尾，爱上的都只是一个幻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