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这般过了数日的安稳日子，忽而有一日玄真笑着带我去了未央宫。

一路上风光宜人，一树又一树的青柳树立在两旁。忽而想起了一句诗来：“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太液池中的芙蓉花如今已然开出一个个小花苞来了，正是菡萏朵朵。只待到九月秋风送爽，那满池的芙蓉花自然会盛开。

而我如今已然不是昔年的林嫣然了，自然也无需再专注于情意绵绵恨意悠悠，爱恨情仇于我来说，不过是万事皆空。

玄真拉住我的手，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行走在前去未央宫的路上。想来一众侍婢都已经被打发了，只不过我是不知晓他要做什么的。

他颇有兴致，侧首过来朝我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容，明媚得不像是他该有的。我的心突突地跳动着，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烫。

我不由出声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侧首笑了一下，眼中仿佛有着万丈的光芒，我几乎都要晃花了眼。只听见他说道：“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此时此刻的他，在我的面前，已经不再自称为朕了。

我是有些意外的。

假若，当初我没有爱上无尘，也许今日我会用真心待他。只不过万事有因有果，我是不能了的。

更何况，我自来的真心便比旁人的要少，如今竟也学不会真心了。

我低声喃喃：“惊喜？”

他不再说话，只是拉着我缓步而去。

而我此刻正立在了未央宫里头，换做是任何时候，我都不可能想得到，他竟然为了一个我，将整个未央宫都装扮成了新房模样。而且，满室飘香……

椒房之宠……

他竟然这般宠爱着我。

我见着这样绚烂的朱红色，连话都不知道说了。只是怔怔的站立良久，他，竟然这般看……

他牵过我的手说道：“我答应过你的，要好好护着你，不给你委屈受。此刻，咱们还有咱们的孩子，必然是会安康福寿，长乐未央的。”

安康福寿，长乐未央……玄真竟给了我这样的承诺，他对我，究竟是情深几许？

我愣了愣，他俯下身来用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亲昵说道：“怎么此刻呆住了？”

我回过神来，颇有些煽情地道：“多谢皇上费心……”

我还没有说完，嘴唇便被他吻住，他轻轻巧巧地覆上来，只是贴住。我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人也紧紧地贴住了他。

他的唇绘着我的唇的模样，轻轻的调弄，末了仿若是意犹未尽地亲了亲我的嘴角。他笑道：“你我之间并非是君臣，而是夫妻。此生以今日为界，从前的玄真是皇帝，如今的玄真是你的夫君。仅此而已。”

我有些感怀地看了看他，又环视了四周，一片又一片朱红的色调，宛若是艳红如血的朱砂。而我此刻，正立在他的身侧。

从前我一直期盼的爱情，此刻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并没有想象里的开怀，反而有点儿不知所措。

但是，只因为我从前想要的，便是如今的模样，我也并没有改变我的初衷。

玄真，他，大约是真的视我如珍宝了罢？

对于他的深情，我无可回报，不过是以自己的一生来偿还他罢了。

我颇有些动容地说道：“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只消我自己个儿知道便好了。否则传了出去，终究是对你不好。”

他轻轻摇摇头，脸庞被一片红光所笼罩，显得他愈加俊逸。没了些帝王的戾气和威仪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有七情六欲的人。

而我，对他是有欲有求。所以我想他亦如是。

他慢声说道：“我并非是只要你知道，我还要全天下的人知道。你林嫣然是我的珍宝，倘或有人对你不利，那么我身为天子，必然能够成为你的依靠，护你安好。”

我的心忽而变得柔软起来，抚摸着他的脸庞，也是轻轻摇了摇头，巧笑嫣然：“我知道，你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并非是孤身一人，我有显赫的母家，有着天子的恩宠，更有着帝王子嗣。最重要的是，我有天子给我的后台。”

他握住我的手，同我相视而笑：“嫣然，最为聪慧。”

我低着眉头，眼下什么也不去想。只是眼角的余光能够瞥见每一处的大红，我的人生，大约也就只有今日这般辉煌如火了罢。

他牵着我的手走向里间，我看见大红喜字桌布上摆放着两杯琉璃色的金盏，上头的酒液被映衬着显出大红色来。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了，转眼瞧见正侧首朝着我笑的玄真。

他道：“这是交杯合卺酒，嫣然，只要你喝了，你便只是我的了。”

他就站在我的身侧，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但是我此刻脑子里满满的全是大红色以及金边的喜字，旁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看着他拿起两杯金盏，朝我递了一杯过来。我几乎是出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接过来的，眼光定在了那隐隐有些香醇的酒液上头。我笑了笑，同他绕过双手，一饮而尽。

这是交杯合卺，我不曾剩下一滴的。自然，玄真他也是一样。

我刚放下酒杯，便再也止不住地哭了出来。

玄真他待我太好了，有时候我都会在利用了他之后而让自己陷入一个很糟糕的境地。我不想要辜负无尘，也不想要欺骗玄真。而我每每在这个时候，都会不能自已地懊恼着。

我想，或许有朝一日，我会为我自己的心做出一个最值得的选择。但是我的心至今仍然不在它该在的位置，所以我如今也没有办法去做出一个选择。

我也但望自己，永远不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去后悔。

这个世上徒劳无功的事情太多了，我可能也不能够幸免。只是，我不想要一次辜负两个人。也不想要平白凉薄了自己。

就请容许我自私这么一回罢。

他见我这般，便带了几分哄我的语气说道：“原本娶妻要行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但是我们身处天家，不能够恣意妄为，因此只能够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轻声道：“不委屈。旁人不能够给我这样的婚礼。玄真，只有你真心待我。”

他双手捧住我的脸，轻轻将一个吻印在我的额上，他的气息围绕在我的身周，只听得他说道：“我想给你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婚礼。天地为媒，江山为聘，嫣然，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愿不愿意只同我白首偕老，举案齐眉？”

我快速地点了点头，他笑得更欢，拉住我走到床榻前，蒙了我的双眼，让我自己掀开那床鸳鸯戏水的云丝被来。我碰到的时候只觉得微微有些硌手，待他笑着放开了双手，我看到眼前明晃晃的一片金色映衬出的桂圆花生莲子……

民间有撒帐、牵巾、交杯合卺的婚礼礼仪，如今他为了我到处搜罗了来，只为了我开怀一笑，也只为了成全我的一片痴心……

我看着他明媚的笑容，有些煽情地道：“玄真，我但望我们能够白首偕老，相互扶持。我们生来就不同旁人，因而总有意难平的时候。我只是希望我们不要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而能与人言说不过十中三四。所以，玄真，我们一定要好生相扶相持。”

他带着几分欢悦道：“咱们是最有福气的，你放心，我决不负你。”

我轻轻靠在他的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身。闷声说道：“玄真，我从来不曾对你说过我的心意。如今我只一句‘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只要君心不变，我即便身处万丈尘寰，受红尘颠倒磨折之苦，亦是心甘情愿的。”

他轻轻顺着我的发丝，柔声道：“你我是两心相悦，自然应当如此。嫣然，能够得到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了。”

是么？难不成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我们之间，哪怕算上无尘，都只是这样一句话就可以涵盖得过去的么？

我不敢想。

此刻的我，正享受着这样安稳的时光。我人生所有的安稳岁月，都是玄真一人给我的。他待我的情意，比之世上任何一人，都要深厚。

即便他身为帝王，受万人敬仰，听惯了山呼万岁，吃惯了炊金馔玉，听惯了雅俗共赏，看惯了世事多变，那又能够如何呢？

世间的人，谁不是难过情关的？

即便睿智如玄真，睿智如无尘，都是一样的痴人罢了。

他此刻是帝王，更是我的夫君。

从前我就一直一直想着，假若我的心上人为我许下终生不变的承诺，那么我必然以真心诚意相待。此时此刻，他就是在我的面前，就以这样近的距离，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无尘的轩车已然是不会再来了，而玄真的轩车虽是姗姗而来，却是后者有福，当真是世事难料……

而我，最是希冀着这样的岁月。

哪怕我的现世，不是很安稳……（未完待续）